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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车内终随平儿愿 红楼梦第六回

时间:2023/07/04 06:08:00人气:作者:本站作者我要评论

大家好,今天小编来为大家解答香车内终随平儿愿这个问题,红楼梦第六回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红楼梦第六回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

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

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

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

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

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

:"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

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

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

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

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

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

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

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щ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

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

甚瓜葛?且听细讲.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

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

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腔厅宗之族,余者皆不认

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

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

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

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

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

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

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

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

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

.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

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

会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

?"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

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

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明渗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

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

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

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

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

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

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

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伍槐隐先,他们

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

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

,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

他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

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

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

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

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

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

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

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

至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

,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

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

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

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

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

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

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

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

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

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

:"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

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

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几年,我就忘了.请家

里来坐罢."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

."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

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

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

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

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听如此

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

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

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

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

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

.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

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

他了."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

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

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

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

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

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

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

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

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

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

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

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

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

,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

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

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

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

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

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

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

.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

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

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

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

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

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

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

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

"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ъл,渐入堂屋

,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

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

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

.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

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

,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

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

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

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

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

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

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

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

:"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

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

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

,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

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凤姐儿笑道:"这

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

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

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

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

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

"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

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

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

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

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

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

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

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

:"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

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

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

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

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

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

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里有这

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

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

."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

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

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

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

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

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

."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

"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

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

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

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

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

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

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

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м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

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

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

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

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

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

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

又浑身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

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

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

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

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我

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

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

"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

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

,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红楼梦》第6回讲了什么啊急

却说秦氏因听见宝玉从梦中唤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纳闷,又不好细问.彼时宝玉迷迷惑惑,

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

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

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

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

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

千万别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

道:"一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

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

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

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暂且别无话说.

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

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

千里之外,芥щ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世拆便就此一

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府有甚瓜葛?且听细讲.方才所说的这小小

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

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

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

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

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

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和世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

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

女婿过活起来.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

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

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

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

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

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

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

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

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

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

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唤返肢过一遭.他们

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

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

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

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

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

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

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我去

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

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

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

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

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

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

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

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

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

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

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

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

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

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

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

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

知是那一行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

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

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

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

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

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

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

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

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

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

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

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

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

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

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

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

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

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

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

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

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

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

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

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

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

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

迤往贾琏的住处来.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

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

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

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

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

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

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

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

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

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

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

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

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

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

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ъл,渐入堂屋,往那边

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

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

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

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

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

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

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

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

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

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

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

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

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

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

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

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

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

'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

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

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

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

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

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

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

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

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

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

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

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

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

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

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

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

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

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

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

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

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

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

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

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

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

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

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

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

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

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

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我

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м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

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

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

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

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

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

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

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

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

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

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

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

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

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

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

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

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要红楼梦原文)

方才所说的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丛嫌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刘姥姥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春郑姿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找至宁荣街。来至荣府扒绝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说东谈西呢。刘姥姥只得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众人打量了他一会,便问“那里来的?”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刘姥姥听了谢过,遂携了板儿,绕到后门上。只见门前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顽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厮闹。刘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可在家么?”孩子们道:“那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当的?”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说着,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至一院墙边,指与刘姥姥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内听说,忙迎了出来,问:“是那位?”刘姥姥忙迎上来问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刘姥姥一壁里走着,一壁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又问板儿道:“你都长这们大了!”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刘姥姥:“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儿之力,今见刘姥姥如此而来,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听如此说,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周瑞家的道:“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烦,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凤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着我什么。”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这里二人又说些闲话。

刘姥姥因说:“这凤姑娘今年大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说着,只见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已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说:“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子,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打扫打扫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随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方过这边屋里来。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舌詹>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一个侄儿来了。”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红楼梦43回讲解

话说王夫人因见贾母那日在大观园不过着了些风寒,不是什么大病,请医生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便放了心,因命凤姐来吩咐他预备给贾政带送东西.正商议着,只见贾母打发人来请,王夫人忙引着凤姐儿过来.王夫人又请问"这会子可又觉大安些?"贾母道:"今日可大好了.方才你们送来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倒有味儿,又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王夫人笑道:"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算他的孝心虔,不枉了素日老太太疼他."贾母点头笑道:"难为他想着.若是还有生的,再炸上两块,咸浸浸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就只不对稀饭."凤姐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去厨房传话.

这里贾母又向王夫人笑道:"我打发人请你来,不为别的.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上两年我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王夫人笑道:"我也想着呢.既是老太太高兴,何不就商议定了?"贾母笑道:"我想往年不拘谁作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个也俗了,也觉生分的似的.今儿我出个新法子,又不生分,又可取笑."王夫人忙道:"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是怎么样行."贾母笑道:"我想着,咱们也学那小家子大家凑分子,多少尽着这钱去办,你道好顽不好顽?"王夫人笑道:"这个很好,但不知怎么凑法?"贾母听说,益发高兴起来,忙遣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等,又叫请姑娘们并宝玉,那府里珍儿媳妇并赖大家的等有头脸管事的媳妇也都叫了来.

众丫头婆子见贾母十分高兴也都高兴,忙忙的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顿饭的亮段弊工夫,老的,少的,上的,下的,乌压压挤了一屋子.只薛姨妈和贾母对坐,邢夫人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宝钗姊妹等五六个人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地下满满的站了一地.贾母忙命拿几个小杌子来,给赖大母亲等几个高年有体面的妈妈坐了.贾府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凤姐儿等只管地下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妈妈告个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贾母笑着把方才一席话说与众人听了.众人谁不凑这趣儿?再也有和凤姐儿好的,有情愿这样的,有畏惧凤姐儿的,巴不得来奉承的:况且都是拿的出来的,所以一闻此言,都欣然应诺.贾母先道:"我出二十两."薛姨妈笑道:"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们不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两罢了."尤氏李纨也笑道:"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罢."贾母忙和敬族李纨道:"你寡妇失业的,那里还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罢."凤姐忙笑道:"老太太别高兴,且算一算帐再揽事.老太太身上已有两分呢,这会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两,说着高兴,一会子回想又心疼了.过后儿又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使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分子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说的众人都笑了.贾母笑道:"依你怎么样呢?"凤姐笑道:"生日没到,我这会子已经折受的不受用了.我一个钱饶不出,惊动这些人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这一分我替他出了罢了.我到了那一日多吃些东西,就享了福了."邢夫人等听了,都说"很是".贾母方允了.凤姐儿又笑道:"我还有一句话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又有林妹妹宝兄弟的两分子.姨妈自己二十两,又有宝妹妹的一分子,这倒也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亏了!"贾母听了,忙笑道:"倒是我的凤姐儿向着我,这说的很是.要不是你,我叫他们又哄了去了."凤姐笑道:"老祖宗只把他姐儿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占一个,派多派少,每位替出一分就是了."贾母忙说:"这很公道,就是这样."赖大的母亲忙站起来笑说道:"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边是儿子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儿,倒不向燃燃着婆婆姑娘,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儿竟成了个外侄女儿了."说的贾母与众人都大笑起来了.赖大之母因又问道:"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听说,道:"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你们和他们一例才使得."众妈妈听了,连忙答应.贾母又道:"姑娘们不过应个景儿,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了."又回头叫鸳鸯来,"你们也凑几个人,商议凑了来."鸳鸯答应着,去不多时带了平儿,袭人,彩霞等还有几个小丫鬟来,也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贾母因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子作生日,还入在这里头?"平儿笑道:"我那个私自另外有了,这是官中的,也该出一分."贾母笑道:"这才是好孩子."凤姐又笑道:"上下都全了.还有二位姨奶奶,他出不出,也问一声儿.尽到他们是理,不然,他们只当小看了他们了."贾母听了,忙说:"可是呢,怎么倒忘了他们!只怕他们不得闲儿,叫一个丫头问问去."说着,早有丫头去了,半日回来说道:"每位也出二两."贾母喜道:"拿笔砚来算明,共计多少."尤氏因悄骂凤姐道:"我把你这没足厌的小蹄子!这么些婆婆婶子来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足,又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凤姐也悄笑道:"你少胡说,一会子离了这里,我才和你算帐.他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人,不如拘来咱们乐."

说着,早已合算了,共凑了一百五十两有余.贾母道:"一日戏酒用不了."尤氏道:"既不请客,酒席又不多,两三日的用度都够了.头等,戏不用钱,省在这上头."贾母道:"凤丫头说那一班好,就传那一班."凤姐儿道:"咱们家的班子都听熟了,倒是花几个钱叫一班来听听罢."贾母道:"这件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越性叫凤丫头别操一点心,受用一日才算."尤氏答应着.又说了一回话,都知贾母乏了,才渐渐的都散出来.

尤氏等送邢夫人王夫人二人散去,便往凤姐房里来商议怎么办生日的话.凤姐儿道:"你不用问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尤氏笑道:"你这阿物儿,也忒行了大运了.我当有什么事叫我们去,原来单为这个.出了钱不算,还要我来操心,你怎么谢我?"凤姐笑道:"你别扯臊,我又没叫你来,谢你什么!你怕操心?你这会子就回老太太去,再派一个就是了."尤氏笑道:"你瞧他兴的这样儿!我劝你收着些儿好.太满了就泼出来了."二人又说了一回方散.

次日将银子送到宁国府来,尤氏方才起来梳洗,因问是谁送过来的,丫鬟们回说:"是林大娘."尤氏便命叫了他来.丫鬟走至下房,叫了林之孝家的过来.尤氏命他脚踏上坐了,一面忙着梳洗,一面问他:"这一包银子共多少?"林之孝家的回说:"这是我们底下人的银子,凑了先送过来.老太太和太太们的还没有呢."正说着,丫鬟们回说:"那府里太太和姨太太打发人送分子来了."尤氏笑骂道:"小蹄子们,专会记得这些没要紧的话.昨儿不过老太太一时高兴,故意的要学那小家子凑分子,你们就记得,到了你们嘴里当正经的说.还不快接了进来好生待茶,再打发他们去."丫鬟应着,忙接了进来,一共两封,连宝钗黛玉的都有了.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家的道:"还少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和底下姑娘们的."尤氏道:"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林之孝家的道:"奶奶过去,这银子都从二奶奶手里发,一共都有了."

说着,尤氏已梳洗了,命人伺候车辆,一时来至荣府,先来见凤姐.只见凤姐已将银子封好,正要送去.尤氏问:"都齐了?"凤姐儿笑道:"都有了,快拿了去罢,丢了我不管."尤氏笑道:"我有些信不及,倒要当面点一点."说着果然按数一点,只没有李纨的一分.尤氏笑道:"我说你у鬼呢,怎么你大嫂子的没有?"凤姐儿笑道:"那么些还不够使?短一分儿也罢了,等不够了我再给你."尤氏道:"昨儿你在人跟前作人,今儿又来和我赖,这个断不依你.我只和老太太要去."凤姐儿笑道:"我看你利害.明儿有了事,我也丁是丁卯是卯的,你也别抱怨."尤氏笑道:"你一般的也怕.不看你素日孝敬我,我才是不依你呢."说着,把平儿的一分拿了出来,说道:"平儿,来!把你的收起去,等不够了,我替你添上."平儿会意,因说道:"奶奶先使着,若剩下了再赏我一样."尤氏笑道:"只许你那主子作弊,就不许我作情儿."平儿只得收了.尤氏又道:"我看着你主子这么细致,弄这些钱那里使去!使不了,明儿带了棺材里使去."一面说着,一面又往贾母处来.先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话,便走到鸳鸯房中和鸳鸯商议,只听鸳鸯的主意行事,何以讨贾母的喜欢.二人计议妥当.尤氏临走时,也把鸳鸯二两银子还他,说:"这还使不了呢."说着,一径出来,又至王夫人跟前说了一回话.因王夫人进了佛堂,把彩云一分也还了他.见凤姐不在跟前,一时把周,赵二人的也还了.他两个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二人听说,千恩万谢的方收了.于是尤氏一径出来,坐车回家.不在话下.

展眼已是九月初二日,园中人都打听得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都打点取乐顽耍.李纨又向众姊妹道:"今儿是正经社日,可别忘了.宝玉也不来,想必他只图热闹,把清雅就丢开了."说着,便命丫鬟去瞧作什么,快请了来.丫鬟去了半日,回说:"花大姐姐说,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众人听了,都诧异说:"再没有出门之理.这丫头糊涂,不知说话."因又命翠墨去.一时翠墨回来说:"可不真出了门了.说有个朋友死了,出去探丧去了."探春道:"断然没有的事.凭他什么,再没今日出门之理.你叫袭人来,我问他."刚说着,只见袭人走来.李纨等都说道:"今儿凭他有什么事,也不该出门.头一件,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等高兴,两府上下众人来凑热闹,他倒走了,第二件,又是头一社的正日子,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袭人叹道:"昨儿晚上就说了,今儿一早起有要紧的事到北静王府里去,就赶回来的.劝他不要去,他必不依.今儿一早起来,又要素衣裳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的要紧姬妾没了,也未可知."李纨等道:"若果如此,也该去走走,只是也该回来了."说着,大家又商议:"咱们只管作诗,等他回来罚他."刚说着,只见贾母已打发人来请,便都往前头来了.袭人回明宝玉的事,贾母不乐,便命人去接.

原来宝玉心里有件私事,于头一日就吩咐茗烟:"明日一早要出门,备下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要别一个跟着.说给李贵,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要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里留下了,横竖就来的."茗烟也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说了.今儿一早,果然备了两匹马在园后门等着.天亮了,只见宝玉遍体纯素,从角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下去了.茗烟也只得跨马加鞭赶上,在后面忙问:"往那里去?"宝玉道:"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茗烟道:"这是出北门的大道.出去了冷清清没有可顽的."宝玉听说,点头道:"正要冷清清的地方好."说着,越性加了鞭,那马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茗烟越发不得主意,只得紧紧跟着.

一气跑了七八里路出来,人烟渐渐稀少,宝玉方勒住马,回头问茗烟道:"这里可有卖香的?"茗烟道:"香倒有,不知是那一样?"宝玉想道:"别的香不好,须得檀,芸,降三样."茗烟笑道:"这三样可难得."宝玉为难.茗烟见他为难.因问道:"要香作什么使?我见二爷时常小荷包有散香,何不找一找."一句提醒了宝玉,便回手向衣襟上拉出一个荷包来,摸了一摸,竟有两星沉速,心内欢喜:"只是不恭些."再想自己亲身带的,倒比买的又好些.于是又问炉炭.茗烟道:"这可罢了.荒郊野外那里有?用这些何不早说,带了来岂不便宜."宝玉道:"糊涂东西,若可带了来,又不这样没命的跑了."茗烟想了半日,笑道:"我得了个主意,不知二爷心下如何?我想二爷不止用这个呢,只怕还要用别的.这也不是事.如今我们往前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更好了,我们就去."说着,就加鞭前行,一面回头向茗烟道:"这水仙庵的姑子长往咱们家去,咱们这一去到那里,和他借香炉使使,他自然是肯的."茗烟道:"别说他是咱们家的香火,就是平白不认识的庙里,和他借,他也不敢驳回.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最厌这水仙庵的,如何今儿又这样喜欢了?"宝玉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说着早已来至门前.那老姑子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竟象天上掉下个活龙来的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来接马.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之像,却只管赏鉴.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宝玉不觉滴下泪来.老姑子献了茶.宝玉因和他借香炉.那姑子去了半日,连香供纸马都预备了来.宝玉道:"一概不用."便命茗烟捧着炉出至后院中,拣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茗烟道:"那井台儿上如何?"宝玉点头,一齐来至井台上,将炉放下.

茗烟站过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茗烟答应,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魂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说毕,又磕几个头,才爬起来.

宝玉听他没说完,便撑不住笑了,因踢他道:"休胡说,看人听见笑话."茗烟起来收过香炉,和宝玉走着,因道:"我已经和姑子说了,二爷还没用饭,叫他随便收拾了些东西,二爷勉强吃些.我知道今儿咱们里头大排筵宴,热闹非常,二爷为此才躲了出来的.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礼了.若不吃东西,断使不得."宝玉道:"戏酒既不吃,这随便素的吃些何妨."茗烟道:"这便才是.还有一说,咱们来了,还有人不放心.若没有人不放心,便晚了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礼也尽了,不过如此.就是家去了看戏吃酒,也并不是二爷有意,原不过陪着父母尽孝道.二爷若单为了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阴魂也不安生.二爷想我这话如何?"宝玉笑道:"你的意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只你一个跟了我出来,回来你怕担不是,所以拿这大题目来劝我.我才来了,不过为尽个礼,再去吃酒看戏,并没说一日不进城.这已完了心愿,赶着进城,大家放心,岂不两尽其道."茗烟道:"这更好了."说着二人来至禅堂,果然那姑子收拾了一桌素菜,宝玉胡乱吃了些,茗烟也吃了.

二人便上马仍回旧路.茗烟在后面只嘱咐:"二爷好生骑着,这马总没大骑的,手里提紧着."一面说着,早已进了城,仍从后门进去,忙忙来至怡红院中.袭人等都不在房里,只有几个老婆子看屋子,见他来了,都喜的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可来了!把花姑娘急疯了!上头正坐席呢,二爷快去罢."宝玉听说忙将素服脱了,自去寻了华服换上,问在什么地方坐席,老婆子回说在新盖的大花厅上.

宝玉听说,一径往花厅来,耳内早已隐隐闻得歌管之声.刚至穿堂那边,只见玉钏儿独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他来,便收泪说道:"凤凰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来,都反了."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玉钏儿不答,只管擦泪.宝玉忙进厅里,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众人真如得了凤凰一般.宝玉忙赶着与凤姐儿行礼.贾母王夫人都说他不知道好歹,"怎么也不说声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老爷回家来,必告诉他打你."说着又骂跟的小厮们都偏听他的话,说那里去就去,也不回一声儿.一面又问他到底那去了,可吃了什么,可唬着了.宝玉只回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了,给他道恼去.他哭的那样,不好撇下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一会子."贾母道:"以后再私自出门,不先告诉我们,一定叫你老子打你."宝玉答应着.因又要打跟的小子们,众人又忙说情,又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虑了,他已经回来,大家该放心乐一回了."贾母先不放心,自然发狠,如今见他来了,喜且有余,那里还恨,也就不提了,还怕他不受用,或者别处没吃饱,路上着了惊怕,反百般的哄他.袭人早过来伏侍.大家仍旧看戏.当日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都看的心酸落泪,也有叹的,也有骂的.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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