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文章给大家谈谈马车里沉腰缓缓进入,以及苏梦枕的原著片段对应的知识点,文章可能有点长,但是希望大家可以阅读完,增长自己的知识,最重要的是希望对各位有所帮助,可以解决了您的问题,不要忘了收藏本站喔。
灵与肉
张贤亮
他是一个被富人遗弃的儿子……
——维克多·雨果《悲惨世界》
一
许灵均没有想到还会见着父亲。
这是一间陈设考究的客厅,在这家高级饭店的七楼。窗外,只有一片空漠的蓝天,抹着疏疏落落的几丝白云。而在那儿,在那黄土高原的农场,窗口外就是绿色的和黄色的田野,开阔而充实。他到了这里,就像忽然升到云端一样,有一种晃晃悠悠的感觉,再加上父亲烟斗里喷出的青烟像雾似的在室内飘浮,使眼前的一切就更如不可捉摸的幻觉了。可是,父亲吸的还是那种印着印第安酋长头像的烟斗丝,这种他小时候经常闻到的、略带甜味的咖啡香气,又从嗅觉上证实了这不是梦,而是的的确确的现实。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父亲把手一挥。三十年代初期他在哈佛取得学士学位以后,一直保持着在肯布里季时的气派,现在,他穿着一套花呢西服,跷着腿坐在沙发上。“我一到大陆,就会了一句政治术语,叫‘向前看’。你还是快些准备出国吧!”房里的陈设和父亲的衣着使他感到莫名的压抑。他想,过去的是已经过去了,但又怎能忘记呢?
整整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天,他捏着母亲写的地址,找到霞飞路上的一所花园洋房。阵雨过后,泛黄的树叶更显得憔悴,滴滴水珠从围墙里的法国梧桐上滴落下来。围墙上拉着带刺的铁丝;大门也是铁的,涂着严峻的灰色油漆。他掀了很长时间门铃,铁脊慎答门上才打开一方小小的窗口。他认得这个门房,正是经常送信给父亲的人。门房领着他,经过一条两旁栽着冬青的水泥路,进到一幢两层楼洋房里的起居室。那时,父亲当然比现在年轻多了,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羊毛坎肩,肘臂倚在壁炉上,低着头抽烟斗。壁炉前面的高背沙发上,坐着母亲成天诅咒的那个女人。
“这就是那个孩子?”他听见她问父亲,“倒是挺像你的。来,过来!”他没有过去,但不由自主地瞥了她一眼。他记得他看见了一对明亮的眼睛和两片涂得很红的嘴唇。
“有什么事?嗯?”父亲抬起头来。
“妈病了,她请你回去。”
“她总是有病,总是……”父亲愤然离开壁炉,在地毯上来回走着。地毯是绿色的,上面织有白色的花纹。他的孝闷眼睛追踪着父亲的脚步,强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你跟你妈说,我等一下就回去。”父亲终于站在他面前。但他知道这个答复是不可靠的,母亲在电话里听过不止一次了。他胆怯而固执地要求:“她要您现在就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把他推向门口。“你先回去,坐我的汽车回去。要是你妈病得厉害,叫她先去医院。”父亲送他到前厅,突然,又很温存地摸着他的头,嗫嚅地说,“你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你就懂得,懂得……你妈妈,很难和她相处。她是那样,那样……”他仰起脸,看见父亲蹙皱着眉,一只手不住地擦着额头,表现出一种软弱的、痛苦的神情,又反而有点可怜起父亲来。
然而,当他坐在父亲的克莱斯勒里,在滚动着金黄落叶的法租界穿行的时候,他的泪水却一下子涌出来了。一股屈辱、自怜、孤独的情绪陡然袭来。谁也不可怜!只有自己才可怜!他没有受过多少母亲的爱抚,母亲摩挲麻将的时候比摩挲他头发的时候多得多;他没有受过多少父亲的教诲,父亲一回家,脸就是阴沉的、懊丧的、厌倦的,然后就和母亲开始无休无止的争吵。父亲说他要是再大一点就好樱慧了,就能懂得……实际上,十一岁的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懂得了一些:他母亲最需要的是他父亲的温情,而父亲最需要的却是摆脱这个脾气古怪的妻子。不论是他母亲或父亲,都不需要他!他,不过是一个美国留学生和一个地主小姐不自由的婚姻的产物而已。后来,父亲果然没有回家。不久,当他母亲知道父亲带着外室离开了大陆,不几天也就死在一家德国人开的医院里。
而正在这时,解放大军开进了上海……
现在,经过了三十年漫长的岁月,经过历史上任何三十年都从未容纳过的那么多变故,这个父亲却突然回来了,并且还要把他带到国外去。整个事情是那么不可思议,以致他都不能完全相信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亲,坐在他父亲面前的就是他自己。刚刚,有父亲的女秘书密司宋打开贮藏室给父亲拿衣服的时候,他看见大大小小的箱子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旅馆商标:洛杉矶的、东京的、曼谷的、香港的,还有美国环球航空公司印着波音747的椭圆形标签。从这个小小的贮藏室里掀开了一个广阔的世界。而他呢,只不过是在三天前得到领导转来的国际旅行社的通知,经过两天两夜汽车和火车的颠簸才到这里的。他提来的灰色人造革提包放在长沙发的一角。这种提包在农场还算是比较“洋气”的,但一到这间客厅也好像忸怩起来,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提包上面放着他的尼龙网袋,里面装着他的牙具和几个在路上吃剩下来的茶叶蛋。他看着那几个诧异得咧开了嘴的、畏缩地挤在一起的茶叶蛋,想起临走那天晚上,秀芝还叫他多带些茶叶蛋给父亲吃,不禁苦笑了一下。前天,秀芝一定要带着清清到县城的汽车站去送他。自他们结婚,他还没有离开过农场,他这次远行简直成了他们小家庭的一次划时代的壮举。
“爸爸,北京在啥子地方?”
“北京在县城的东北边。”
“北京有好多好多县城大吗?”
“有好多好多县城大。”
“有马兰花?”“没有。”“有沙枣子吗?”“没有。”“唉——”清清像大人似的长叹一声,用手托着下颏,显得非常非常失望,她认为好地方是应该有马兰花和沙枣子的。
“傻丫头,北京可是个大地方咧!”赶车的老赵逗她,“你爸爸这回可要远走高飞□!说不定要跟你爷爷出国哩。是不是,许老师?”秀芝蜷着腿坐在老赵背后,向他微微一笑。她没有说话,但仅仅这一笑,就表现了她的信赖和忠贞。她不能想象他会到别的国家去,就和清清不能想象北京有多大一样。
车辙交错的土路坎坷不平,牲口在上面颠踬地踏着碎步。路北边是一片整齐的条田,路南边,在雾霭朦朦的远方,就是他原来放马的草场。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有股磁性的吸力,三匹马拉着一辆车也显得那么费劲。是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他绵绵不尽的回忆,要离开它们了,他陡然感到更加亲切。他知道三棵紧挨着的白杨后面,有一棵粗壮的沙枣树。他下车折了一枝,几个人在车上一颗颗地吃起来。这是西北特有的酸涩而略带甜味的野果,六○年饥荒的年代,他曾经靠这种野果度日。很多年没有吃了,现在吃起来却品出了一种特别令人留恋的乡土味,怪不得清清要问北京有没有沙枣呢!“她爷爷保险没有吃过沙枣!”秀芝把核吐到车外,笑着说。这是她发挥了最大的想象力来想象这个从国外回来的公公了。
其实并不需要想象,父子两人是如此相似,就是秀芝在街上碰见也会认得出来的。两个人都是细长的眼睛,线条纤细的、挺直的鼻梁,轮廓丰满的嘴唇,甚至举手抬足之间都表现出基因的痕迹。父亲并不显老,虽然肤色和儿子一样黝黑,但那一定是有洛杉矶或是香港的海滨浴场上晒出来的,一点也不憔悴。父亲仍然是那样讲究,那样注意仪表,头发尽管花白却一丝不乱,手背上虽然出现了老人斑,但指甲却修剪得十分光洁。茶几上,在精致的咖啡杯周围,散乱地放着三B牌烟斗、摩洛哥羊皮的烟丝袋、金质打火机和镶着钻石的领针。他怎么会吃过沙枣呢!?
二
“啊,这儿还能听到丹尼·古德门的《恒河上的月光》!”密司宋能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她长得高大丰满,身上散发出一股素馨花的香气,一头长长的黑发被一条紫色的缎带束在脑后,不时像马尾一样甩动着。“董事长,您看,北京人跳迪斯科比香港人还够味,他们现在也现代化了!”
“任何人都抵御不了享乐的诱惑。”父亲像把一切都看透了的哲学家似的笑着。“他们现在也不承认自己是禁欲主义者了。”吃完晚饭,父亲和密司宋把他带到舞厅。他没有想到北京也有这样的地方。小时候,他也曾跟父母到过上海的“梯梯斯”、“百乐门”和“法国夜总会”,现在应该像是旧地重游,但是,当他看到有柔和的乳白色的灯光中,像男人一样的女人和像女人一样的男人在他身边像月光中的幽灵似地游荡的时候,却感到不安起来,就像一个观众突然被拉到舞台上去当演员一样,他无法进入要他扮演的角色。刚才在餐厅里,他看见有的菜只动了几筷子就端了回去,竟从肠胃里发出一阵痉挛似的反感。在他那儿,上县城的国营食堂都要带一个铝制饭盒,把吃剩下的饭菜带回家去。
大厅里响着乐曲,有几对男女跳起奇形怪状的舞蹈。他们不是搂抱在一起,而是面对面像斗鸡一样互相挑逗,前仰后合。这些人就这样来消耗过剩的精力!他想起现在正在热得发烫的稻田里收割的人们。他们弯着腰,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不停地摆动上肢。偶尔,他们抬起头向远远的担子嘶哑地喊着:“喂,水,水……”啊,要是他现在能够躺在那一片绿荫下,在汩汩的黄色的渠水边,闻着饱含稻草和苜蓿香气的微风,那该有多好……
“您会跳舞吗?许先生。”忽然,他听见密司宋在旁边问他。他刚捕捉到的一点味儿马上消失了。他掉过头瞥了她一眼:她也有一对明亮的眼睛和两片涂得很红的嘴唇。
“不,不会,”他心不在焉地向她笑笑。他会放马,会犁田,会收割,会扬场……为什么他要会跳舞呢?
“你别为难他了,”父亲笑着对密司宋说,“你看,汪经理来请你了。”一个穿灰色西服的漂亮男子绕过桌子走来,笑嘻嘻地向密司宋一弯腰,两人翩翩下了舞池。
“你还要考虑什么呢?嗯?”父亲又燃起烟斗,“你比我还清楚,共产***的政策是经常变的,现在办签证还比较容易,以后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我也有我所留恋的。”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父亲。
“包括那些痛苦吗?”父亲意味深长地问。
“唯其有痛苦,幸福才更显出它的价值。”
“嗯?”父亲凝视着他,不解地耸了耸肩膀。
他心头突然掠过一阵惆怅。这才想起父亲也是属于这个陌生的、不可理解的世界的。形体上的相似消除不了精神上的隔膜。他也像父条凝视他那样望着父亲,而两个人的目光都不能透过对方的视网膜看到眼睛深处的东西。
“是还……还怨恨吗?”最后,父亲低下眼睛。
“不,完全不是!”他把手一挥。这个动作也完全像他父亲。“正如您说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完全是另外的事……”舞曲变换了,这次是低沉的、缓慢的,像渠水经过长长的渠道。灯光好似暗淡了一些,他看不清舞池里憧憧的人影。父亲低下头,用手不住地擦着额头,又表现出那种软弱的痛苦的神情。“是呀,过去的是已经过去了。可是回想起来,还是痛苦的……不过,我的确很想念你,尤其到现在……”
父亲喃喃的低语配上这支比较典雅的舞曲,也使他动了感情。“是的,这我相信。”他沉思地说,“我也想念过你的。”
“是吗?”父亲抬起头来。
是的。二十年前,在那个秋天的夜晚,月光穿过窗纸被大雨淋破的窗棂,洒在一群像一堆堆破布的人们身上。十几个人睡在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他紧贴着墙根,带着土碱味的潮气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冷得直打寒战,干脆从湿漉漉的稻草上爬起来。外面,泥泞在月光下像碎玻璃一样闪光。到处是残存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腐败的水腥气。他找到马圈。那里还比较干燥,马粪尿蒸发出一股熏人的暖气。马、骡子、毛驴都在各自的槽头上吭哧吭哧地嚼着干草。他看到有一段马槽前没有拴牲口,就爬了进去,像初生的耶稣一样睡在木头马槽里。月光斜射进来,在马棚的山墙上划出一条分开光与影的对角线。一匹匹牲口的头垂在马槽边,像对着月亮朝拜似的。这时,他陡然感到非常凄怆,整个情景完全象征性地指出了他孤独的处境:人们抛弃了他,使他来和牲口为伍!
他哭了。狭窄的马槽夹着他的身躯,正像生活从四面八方在压迫他一样。先是被父亲遗弃,母亲死了。舅舅把母亲所有的东西都卷走,单单撇下了他。以后他搬到学校宿舍,靠人民助学金上学。共产***收留了他,共产***的学校教育了他。在五十年代那种开朗的气氛中,虽然他具有一副在畸形的家庭中养成的孤僻、敏感和沉默寡言的性格,但也慢慢地溶化在一个大集体里。和五十年代所有的中学生一样,他对未来也有一个美丽的梦。毕业了,梦成了现实。他穿着蓝布制服,夹着备课本,拿着粉笔走进教室。他有了自己生活的道路。但是,就因为学校支部。。要完成抓右派的指标,就又把他推到父亲那里去。好像肉体上的血缘关系必然决定阶级的传宗接代,他又成了资产阶级一分子。过去,资产阶级遗弃了他,只给他留下一个履历表上的“资产”,后来,人们又遗弃了他,却给他头上戴了顶右派帽子。他成了被所有的人都遗弃了的人,流放到这个偏僻的农场来劳教。
一匹马吃完了面前的干草,顺着马槽向他这边挪动过来。它尽着缰绳所能达到的距离,把嘴伸到他头边。他感到一股温暖的鼻息喷在他的脸上。他看见一匹棕色马掀动着肥厚的嘴唇在他头边寻找槽底的稻粒。一会儿,棕色马也发现了他。但它并不惊惧,反而侧过头来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他的头,用软乎乎的嘴唇擦他的脸。这样抚慰使他的心颤抖了。他突然抱着长长的、瘦骨嶙峋的马头痛哭失声,把眼泪抹在它棕色的鬃毛上。然后,他跪爬在马槽里,拼命地把槽底的稻粒扒在一起,堆在棕色马面前。
啊,父亲,那时你在哪里?
三
现在,这个父亲终于回来了!
这不是梦,父亲就睡在他隔壁;这不是梦,他自己也的的确确是睡在一张柔软的席梦思床上。他摸着身下的床垫,和那硬绷绷的木头马槽多么不同!月光透过薄纱窗帷,在地毯上、沙发上、床上投下一块块边缘模糊的菱形方格。在朦胧的月光中,这一天获得的印象这时又清晰地呈现了出来,而他所得到的总的感觉,则是他完全不适应、不。。。惯这一切。父亲回来了,但这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父亲的回来不过是勾引起他痛苦的回忆。打破了他的平静而已。
尽管已到秋天,但房间里好像越来越闷热。他索性掀开毛毯,翻身坐起来,扭亮台灯,用漠然的眼光环顾四周。最后,他的目光光落在自己的躯体上。他看到肌肉突起的胳膊,看到静脉曲张的小腿肚,看到趾头分得很开的双脚,看到手掌、脚跟上发黄的茧子,他想起了下午父亲对他的谈话。
下午,喝完咖啡,父亲支使开密司宋,对他谈到公司在海外的发展,谈到他的几个异母弟的无能,谈到对他和故土的思念。“……有你在身边,我能得到一点安慰。”父亲说,“三十年前的事,我后来越来越觉着不安。我知道大陆上讲究家庭出身,老搞阶级斗争,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甚至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心里总是惦记你。你小时候的模样经常在我脑子里出现。尤其是你生下来,你爷爷为你在南京外交部旁边的华侨招待所设汤饼筵的那天,你在奶妈怀里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一样。那天,申新的荣家、先施的郭家、华纺的刘家、英美烟草公司的郑家都从上海来了人。你知道,你是我们家的长房长孙……”
现在,当他在罩着淡绿色灯罩的灯光下,看着自己裸露着的强健的肌体的时候,他突然获得了一个极其新奇的印象。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在父亲口里听到他记忆的史前时期——他儿时的情景,于是,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非常鲜明的对比。终于,他发现了他们父子之间隔膜的真正所在:他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的长房长孙,曾经裹在锦缎的襁褓中,在红灯绿酒之间被京沪一带工商界大亨和他们的太太啧啧称赞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劳动者了!而在这两端之间的全部过程,是糅合着那么多痛苦和欢欣的平凡的劳动!他解除劳教以后,因为无家可归,于是被留在农场放马,成了一名放牧员。清晨,太阳刚从杨树林的梢上冒头,银白色的露珠还在草地上闪闪发光,他就把栅栏打开。牲口们用肚皮抗着肚皮,用臀部抗着臀部,争先恐后地往草场跑。土百灵和呱呱鸡发出快乐的和惊慌的叫声从草丛中窜出。它们展开翅膀,斜掠过马背,像箭一样地向杨树林射去。他骑在马上,在被马群踏出一道道深绿色痕迹的草地上驰骋,就像一下子扑到大自然的怀抱里一样。草场上有一片沼泽,长满细密的芦苇。牲口们分散在芦苇丛中,用它们阔大而灵活的嘴唇揽着嫩草。在沼泽外面,只听见它们不停的喷鼻声和哗哗的趟水声。他在土堆的斜坡上躺下,仰望天空,雪白的和银白的云朵像人生一样变化无穷。风擦过草尖,擦过沼泽的水面吹来,带着清新的湿润,带着马汗的气味,带着大自然的呼吸,从头到脚摩挲遍他全身,给了他一种极其亲切的抚慰。他伸开手臂,把头偏向胳肢窝,他能闻到自己的汗味,能闻到自己生命的气息和大自然的气息混在一起。这种心悦神怡的感觉是非常美妙的。它能引起他无边的遐想,认为自己已经融化在旷野的风中;到处都有他,而他却又失去了自己的独特性。他的消沉、他的悲怆,他对命运的委屈情绪也随着消失,而代之以对生命和自然的热爱。
中午,马匹一头头从芦苇丛中趟出来,带着滚圆的肚皮,抖擞着鬃毛,甩动着尾巴驱赶马虻和牛蝇。它们信赖地、亲昵地聚在他周围,用和善的大眼睛望着它们的牧人。有时,长着白色花斑的七号马会绕过几头瘦乏的牲口,悄悄地遛到瘸腿的一百号旁边,用乍着稀疏胡须的嘴唇掀动它、戏弄它。一百号也不示弱,调过屁股,用本来就没有着地的瘸腿使劲地向后一弹。七号马急速躲开,高昂起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玩丢手帕的游戏一样,在马群中转来转去,溅起闪着银光的水花。每在这个时候,他就要拿起长鞭,严厉地吆喝几声。于是,所有的马都会竖起耳朵,并向七号马投去责怪的眼光。七号马也安静下来,像一个受了呵斥的小学生似的,站在水深到膝的沼泽里,掀起嘴唇,无聊地锉着长长的门牙。这时,他会感到他不是生活在一群牲口中间,而是像童话里的王子,在他身边的是一群通灵的神物。
在正午的阳光下,远方,云影在山脚下缓缓地移动;沼泽里,一种叫“水牛”的水鸟也感到了炎热,开始用嘴对着芦根咕咕地鸣叫。这里,不仅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苍茫,而且有青山绿水的纤丽。祖国,这样一个抽象的概念,会浓缩在这个有限的空间,显出她全部瑰丽的形体。他感到了满足:生活,毕竟是美好的!大自然和劳动,给予了他许多在课堂里得不到的东西。有时,阵雨会向草场扑来,它先在山坡上垂下透明的、像黑纱织成的帷幕一样的雨脚,把灿烂的阳光变成悦目的金黄色,洒在广阔的草原上。然后,雨脚慢慢地随风飘拂,向山坡下移动过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斜射下来了,整个草原就像腾起一阵白蒙蒙的烟雾。在这之前,他必须把放牧的马群赶到林带里去。他骑在马上,拿着长鞭,敞开像翅膀一样的衣襟,迎着雨头风,在马群周围奔驰,叱呵和指挥离群的马儿。于是,他会感到自己躯体里充满着热腾腾的力量,他不是渺小的和无用的;在和风、和雨、和集结起来的蚊蚋的搏斗中,他逐渐恢复了对自己的信心。
各队放牧员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聚在一起,为他们避雨而设的窝棚,在草杨上就像一叶扁舟似的停泊在白蒙蒙的雨雾中。窝棚里凉爽潮湿,弥漫着劣质烟草的青烟。他听着放牧员们诙谐的对话和粗野的戏谑,惊奇他们并没有他那么复杂的感情,和对劳动、对生活的那些敏感的新体验。原来他们本来就是朴实的,单纯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他们始终抱着愉快的满足。他开始羡慕他们。
有一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放牧员问他:“人说你是右派,啥叫右派?”他羞愧地低下头,讷讷地说:“右派……右派就是犯了错误的人。”“右派就是五七年那阵子说了点实话的人。”七队的放牧员说,“那一年,整的是读书人。”七队的放牧员是个心直口快的汉子,平时爱开玩笑,人们都叫他“郭蹁子”。
“说实话叫啥‘犯错误’,要都不说实话,天下就乱套了。”老放牧员抽着烟锅,沉思地说,“话可说回来,还是劳动好,别当干部。我快七十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聋、腰不弯,吃炒豆子嘎嘣嘎嘣的……”“所以你下辈子还得劳动!”“郭蹁子”笑着打断他的话。
“下辈子劳动有啥不好?”老放牧员郑重地说,“离了劳动,人都活不成,当官的当不成,念书的也念不成……”
这种简短的、朴拙的、断断续续的话语,经常会像阵雨过后的彩虹一样,在他心上激起一种美好的感情,使他渴望回到平凡的质朴中去,像他们一样获得那种愉快的满足。
在长期的体力劳动中,在人和自然不断地进行物质变换当中,他逐渐获得了一种固定的生活。。。惯。。。。惯顽强地按照自己的模式来塑造他。久而久之,过去的一切就隐退成了一场模糊的梦,又好似是从书上读到的关于别人的故事。他的记忆,也被这种固定的生活。。。惯和与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拦腰折断了。那在大城市里的生活变得虚幻起来,只有现在这一切才是实实在在的。最后,他就变成了适合于在这块土地上生活,而且也只能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他成了一名真正的放牧员!到了“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一年,人们也早已忘掉了他的过去,只是到了狂热阶段,才有人想起他还是个右派,需要把他拉出来示众一番。可是,这时几个队的放牧员聚在窝棚里经过一番商量,一口咬定坡下的草情不好,跟场部招呼了一声,唿啦一下把牲口都赶到山坡上去。他当然得跟着去,因为没有一个革命群众愿意放弃革命,来顶替他这个好几个月不能回家的差使。放牧员们帮他把简单的行李往马背上一搭,骑上马,晃悠晃悠地离开了闹腾腾的是非之地。上了大路,放牧员们欢快地叫喊着:“去啵!咱们上山去,管他们妈嫁给谁!”他们此起彼伏地吹起尖利的口哨,不断地发出短促的吆喝声,得得的马蹄在大路上扬起团团黄色的尘雾。远方,就是像翡翠一样晶莹闪光的山坡草场……这一天,他永远当作一种极其特殊的温情,是那样深刻地留在记忆里。
这里有他的痛苦,也有他的欢乐,有他对人生各个方面的体验,而他的欢乐离开了和痛苦的对比,则会变得黯然失色,毫无价值。去年春天,他突然从山上的草场被叫回场部。他拿着草帽惴惴不安地走进挂着“政治处”牌子的办公室。董副主任对他宣读了一个文件,然后告诉他,过去把他错划成了右派,现在给他改正过来了,还要安排他到农场学校教书。董副主任的面孔庄重得毫无表情,一只早来的苍蝇在办公室嗡嗡地飞来飞去,一会儿停在墙壁上,一会儿停在档案柜上。董副主任的眼睛随它转来转去。手里捏着本杂志跃跃欲试。
“你去吧,到隔壁房里找潘干事拿调令,明天到学校报到。”苍蝇终于落在办公桌上,杂志“啪”地一下,但苍蝇却狡猾地飞跑了,董副主任又失望地坐在椅子上。“以后可要好好干了,再不能犯错误了。□!”
他被这突然来临的事震动了,以致就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在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在认识上,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次改正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意义和对他本人生活的根本性改变;他过去甚至也没有敢想象有这样一天。但是在直觉上,他的幸福感在不断地增长。一种纯然的快乐情绪就像酒精在血管里一样,开始把半痴半呆转化成兴奋的晕眩。先是他的喉咙发干,然后全身轻微地颤抖,最后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并且从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哭声。这副情景,使庄重得毫无表情的董副主任也感动了,竟向他伸出手来。他两手捧着董副主任的手,这时,才开始对未来有了一个朦胧的希望。
从此以后,他又穿上了蓝布制服,夹着备课本,拿着粉笔走进教室,重续了二十二年前那个美丽的梦。农场的职工都不富裕,孩子们大都穿得破破烂烂,教室里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干燥的阳光味。孩子们在简陋的课桌后面瞪大了天真的眼睛惊异地瞧着他,想不到一个放牲口的人成了他们的老师。可是不久,他就使孩子们信服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特殊的贡献;他甚至还没有敢想象他这就是在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四化”服务,他认为那是英雄们的业绩。他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尽到了他的职责。然而,就是这样,他也受到了孩子们的尊敬。临来北京的那个早晨,他看见孩子们一伙一伙地站在上学的小路上望着他的马车。大概他们也听说他找到了在外国的爸爸,要跟有钱的爸爸出国了吧。他们一个个都压抑着惜别的冲动,带着沮丧的神情,默默地目送他的马车过了军垦桥,过了白杨树林,消失在荒地的那边……有时,放牧员们还会从十几里外来看他。那位老放牧员现在已经八十出头了,腿脚依然强健。他坐在炕上,捧着灵均的《现代汉语词典》摩挲着:“还是有学问的人能,看这么厚的书,这怕要看一辈子哩!”“这是字典,是查字的,”“郭蹁子”告诉他,“你真是,活糊涂了!”“是呀,活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睁眼瞎,看电影连个名字都不认得,光看个人影儿动弹。”放牧员们感叹着,在这崭新的时代里产生了对文化的需求。“干啥都得有文化。上次我给牲口拿药,差点把外用的喂了牲口。”“郭蹁子”说:“‘老右’,你可是从咱们堆里出来的。咱们这些人完了,咱们的孩子可托付你了……”“是呀,”老放牧员说,“你要是教得我那小孙孙能看这么厚的书本本子,也不负咱们穷哥们在草场上滚出来的交情……”
这些毫无文采的语言,非常形象地说明了他工作的意义,使他对未来的希望更加明确起来。他在他们身上闻到马汗味,闻到汁水饱满的青草味,闻到浓烈的大自然的气息;他们给他带来那么熟悉的、亲切的感觉,完全和跟父亲与密司宋在一起时所有的那种压抑感迥然不同。
他在他们眼里,在学生们眼里,在和他一起工作的同志们眼里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有什么能比在别人眼里看到自己的价值更宝贵、更幸福呢?
因为还有一些贴不下了,所以亲你最好给我你的邮箱号,我可以给你发过去~~
【首度出现】
王小石抹去发上的水珠,笑道:“这雨,下得真大啊!”
白愁飞伸长脖子张望天色,“这雨可得要下一阵子──”忽然看见四个人,冒雨跑了进来。
经过这废墟前的一条小路,一旁尽是枯竹苇塘,另一旁则是民宅旁雀破居,这小路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将军胡同”,这四人便是从墙角旁闪窜出来的。
由于躲雨之故,行色匆匆,白愁飞也不觉诧异。
四人进入废墟里,两人留在入口处探看,两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两人中,有一个甚是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精光矍矍的眸子往王小石和白愁飞横扫了一眼。
另一人忽然咳嗽了起来。
咳得很剧烈。
他用手帕捂住嘴唇,呛咳得腰也弯了,整个人都像龟一般缩了起来,连听到他咳声的人都为他感到断肠裂肺的艰苦。
那高大威猛的人想过去替他揩抹淋湿了的衣发。
咳嗽的青年虚缓摇首。
他手上的白巾已沾上触目的一染红,而他双眸像余烬里的两朵寒焰。
【三巨头论雨】
这时候,那青年咳嗽声已经停了,只是胸膛仍起伏不已,一步挨一步地走到王小石和白愁飞身边,三人横一字平排似的,都在茫然地看着外面交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网。
雨仍下着。
下得好大。
好大。
白愁飞望着雨丝,牵动了愁怀,喃喃自语地道:“好大的雨。”
王小石在旁不经意地搭腔道:“雨下得好大。”
那病恹恹的公子居然也凑上了一脚,凝望着在檐前挂落眼前的雨线,道:“真是场大雨。”三人都同是在说雨,不禁相视莞尔。
【正式出场】
外面尽是雨声。一位老婆婆,衣衫褴褛,白发满头,蹲在墙角,瑟瑟缩缩地大概在拾掇些别人废弃的破罐烂坛。
一面崩败塌落的墙垣上,经过一只蚂蚁,那高大堂皇的汉子看它足足爬了半天,被外面刮进来的风吹着了也停,被外头卷进来的雨溅到也停,忍不住伸出食指,想把它一指捺死。
那病容满脸的公子忽道:“茶花,你等不耐烦,也不必杀死它。它既没犯着你,又没挡着你,它也不过同在世间求生求活,何苦要杀它?”
那高大威猛的人立即垂下了手,道:“是,公子。”
那公子其实年纪不大,脸上却出现一种似大人观察小孩子时候的有趣表情,问:“你怕花无错找不到‘古董’?”
那高大威猛的人不安地道:“我怕他会出事。”
脸有病容的公子望向被雨丝涂得一片黯灰的景物,双目又沁出了寒火,“花无错一向都很能干,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瘦骨伶仃的老婆婆,可能是因为天转寒更逢秋雨之故吧!全身咯咯地打着颤,披在身上的破毯也不住簸抖着。那公子道:“沃夫子。”
那两名在近阶前看雨的汉子中,其中一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即应道:“是。”
病公子道:“那婆婆也忒可怜。”
沃夫子即行过去,掏出两锭银子,要交给那凄惨的婆婆。老婆婆大概毕生也不曾梦想过有这样的施舍,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忽听剩下的一名在檐前看雨的汉子低低唤了一声:“公子。”
喜色在病公子脸上一闪而没,“来了?”
这汉子转过脸来,只见他半边脸黝黑,半边脸白嫩,向病公子身后的残垣一指,“花无错来了,他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微微吃了一惊。
原来这汉子不是“看见”有人来了,而是听出背后有人走近。在这滂沱大雨里,来者又步伐奇轻,连白愁飞和王小石都不曾听出有人逼近。
茶花也循这汉子指处望去,也高兴地道:“花无错背的是‘古董’,‘古董’给他擒住了。”
病公子微微地笑着。
王小石和白愁飞相觑一眼:原来“古董”不是古董,而是人。
花无错背着一个人,在雨里像一支破雨裂网的箭,俯首就冲进废墟来。
他一来就向病公子跪禀:“属下花无错,向楼主叩安。”
病公子淡淡地道:“我已经一再吩咐过,这种虚礼,谁也不要再行,你要是心里尊重,便不必在口头上奉承,楼子里全以平辈相称,更何况还运誉早在敌人重地!你难道忘了吗?”
花无错道:“是!公子。”
白愁飞和王小石惨骇更甚。
原来眼前这个满脸病容、呛咳不已、瘦骨嶙峋、神色却森寒冷傲的人,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金风细雨楼”楼主:
苏梦枕!
──没想到却在一个雨中废墟里,遇上了这武林中的传奇到了神奇的人物。
【首度出手】
同一瞬间,苏梦枕正想动手,花无错已经动手。
他又一低首。
他背上至少有二十五个暗器,同时射向苏梦枕,每一暗器的尖端,都闪着汪蓝,显然是涂上奇毒的,而且全是劲弩机关所发射的,快、准、毒,正是避无可避、闪无可闪!
苏梦枕的心神,被“古董”的倏然出手,分了一分。而他的意志,正集中在救援茶花上──他的亲信花无错就在这一霎向他下了毒手。
苏梦枕大叫一声,他身上淡杏色的长袍,已在这电光石火间卸了下来,一卷一回一兜一包,卷回兜包四个动作同一瞬间完成,漫天暗器全都隐没不见。
只有一枚,像一粒绿豆般大小,钉在苏梦枕的腿上。
—————————————————————————————————————————————
苏梦枕猛掀开袍子下摆。
那绿豆般的小暗器蓦然就嵌在他左腿上。
他想也不想,手中就多了一柄刀。
多么美的刀。
像美丽女子的一声轻吟,动魄动心。
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裹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
刀略短,刀弯处如绝代佳人的纤腰,刀挥动时还带着一种像和天籁一般的清吟,还掠起微微的香气。
这是柄让人一见钟情的刀。
同时也令人一见难忘!
因为苏梦枕第一刀就砍向自己。
他剜去了那颗“绿豆”沾上的地方和周围的一大块肉。
他切下自己的一块肉,犹如在树上摘下一粒果子──伤处鲜血迸溅、血肉淋漓,一下子湿了裤袜,他却连眉都不皱。
他的咳嗽,也神奇地消失了。
他左手使刀,剜去自己腿上一块肉,右手已扣住了沃夫子的背门。
那柄奇异的刀,也突然红了起来。
他右手像弹琴似地挥、点、戳、拍、推、拿、揉、捏,每一下俱丝毫不失。
他左手刀却封杀了“豆子婆婆”、“花无错”、“古董”的抢攻!
而且一刀就剁下了“古董”的头!
“豆子婆婆”和花无错惊惧、急退。
花无错眼见“古董”的头颅飞了上来,还瞪着一对眼珠子,不禁撕心裂肺地狂喊:“红袖刀!”
──红袖刀!
苏梦枕右手仍在救护沃夫子,左手刀已先杀了一名劲敌,退了二名大敌!
这一刀砍下一名敌人首级之后,刀色更加深烈。
──这实在不知是柄神刀,还是魔刀?
──拿刀的人,也不知是个刀神,还是刀魔!
【收白、王,赴破板门】
当两人一出现,苏梦枕眼里的神色,又变得孤傲、冷傲,甚至是刺骨的寒傲。
他过去看沃夫子。
沃夫子满身都是箭,成了箭靶子。
他再去看茶花。
茶花已经死了。
但一双眼睛并没有合拢,他瞪着双眼,充满着不甘与愤憾。
苏梦枕俯身说了一句话:
“我会替你报仇的。”
说得斩钉截铁。
残瓦上忽滴落一滴雨珠,正好落在茶花眼眉下、眼眶上,茶花的眼忽然阖了起来,神态也安详多了,就像听了苏梦枕这一句话,他才死得瞑目似的。
苏梦枕缓缓站了起来。
这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已稳住了大局,师无愧着了四箭,但没有伤着要害,箭仍在肉里,他并没有把箭拔出来。
他黑的一片脸更黑,白的一片脸更白。
苏梦枕问他:“你为什么不拔箭?”
师无愧仍像标枪一般地悍立着,“现在还不是疗伤的时候。”
苏梦枕道:“很好!‘古董’叛了我们,卖了五百名弟兄,我叫花无错去逮他回来,结果,我身边六名好兄弟,只剩下你和杨无邪了。”他双目中又发出寒火,“沃夫子和茶花的死,是因为‘古董’和花无错。‘古董’死了,花无错也一样得死。”
师无愧说:“是。”
王小石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望望王小石。
白愁飞禁不住扬声道:“喂,我们救了你,你也不谢我们一句?”
苏梦枕淡淡地道:“我从来不在口头上谢人的。”
王小石道:“那你也不问问我们的姓名?”
苏梦枕道:“现在还不是问名道姓的时候。”
王小石奇道:“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苏梦枕一指地上躺着的沃夫子和茶花的尸首道:“待报了大仇,还有命活着回来的时候。”
白愁飞冷笑道:“报仇是你们的事。”
苏梦枕道:“也是你们的事。”
白愁飞道:“我们跟他们两人毫无交情。”
苏梦枕道:“我跟你们也毫无交情。”
白愁飞道:“救你是一时兴起,逢场作戏。”
苏梦枕道:“这游戏还没有玩完。”
王小石诧问:“你以为我们会跟你一起去报仇?”
苏梦枕摇头。“不是以为,而是你们一定会去。”
王小石更是愕然。
白愁飞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苏梦枕冷笑道:“什么时候?当然是现在。”
“现在?!”
白愁飞和王小石全都吓了一跳。他们是有眼睛的,自然看见苏梦枕身上的伤,和身边只剩的一名手下。
王小石忍不住道:“可是……你只剩下一个受伤的弟兄。”
“我受伤,他受伤,其余的,都死了,”苏梦枕笑了一笑道,“我们都不能就这样回去,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时机?”
他寒电似的双目,向王小石和白愁飞各盯了一眼,两人仿佛都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六分半堂’的偷袭刚撤,不管他们是在庆功还是在布置,我们这一下衔尾回袭,连楼里的实力也不调派,他们决料不及,意想不到。如待日后,他们必定保护花无错,以他为饵,诱我们来杀他,但我们现在就下手!”他脸上出现一种极度傲慢之色,“何况,战可败,士气不可失,‘六分半堂’毁掉了我四个人,我也要让他感到如失右臂!”
然后他君临天下地道:“无愧,准备好了没有?”
师无愧即叱应了一声道:“准备好了!”他身中四箭,还像个铁将军似的,横刀而立,威风凛凛。
苏梦枕道:“你说,‘六分半堂’的人,会护着花无错退去哪里?”
师无愧道:“破板门。”
苏梦枕道:“几成把握?”
师无愧道:“六成。”
苏梦枕道:“好,有六成把握的事,便可以干了。”
白愁飞忽然道:“你现在就走?”
苏梦枕笑了一笑,就像脸肌抽搐了一下,道:“难道还等雨停?”
白愁飞道:“这一地的人,只是受制,你若不把他们杀了,他们便会即刻通知防范。”
苏梦枕傲然道:“我不杀他们。第一,我从不杀无名小卒、无力相抗的人;第二,如果我现在出发,他们再快,也快不过我的行动;第三,如果我要攻击他们,根本就不怕他们有防备。我要攻击的是整个‘六分半堂’,不是任何一名弓箭手。”
王小石忽然道:“不好。”
苏梦枕倒是怔了一怔,道:“什么不好?”
王小石道:“这样好玩的事,我不去不好!”他说着,把裹着剑鞘的布帛扯开,丢弃。
苏梦枕双目中的寒焰,也似暖了起来。
白愁飞一跺足,发出一声浩叹:“这样有趣的事,又怎能没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把腋下的字画弃之于地。
苏梦枕眼中已有了笑意。
但很快的,他的眼里又似这阴雨天一般森寒。
他一纵身,已掠入雨中。
师无愧紧蹑而上。
他们在雨中奔行,逆着风,逆着雨势,都感觉到一股激烈的豪情。
这一股豪情,把他们四个人紧紧绾结在一起。
──人生路正漫长,但快意恩仇几曾可求?一个人能得一痛快的时候,何不痛快痛快,痛痛快快!
白愁飞的心机,王小石的懒散,被苏梦枕所激起的傲慢,全涌起了一股战志,连同战神一般的师无愧,一同奔赴破板门。
【“我从来都不疑我的兄弟的!”】
“我虚设这个消息,根本不是要讹花无错的,我也不知道谁是‘六分半堂’派来的卧底,谁是内奸,我只是把假消息放出去,直至赴苦水铺之际,才告诉了同行的人,想必是花无错为了贪功,还是要行险一试,若雷损无功而返,而他们这一组人却取了我们的性命,岂不更见高明!”他冷笑一下,道,“其实,就算他今天能杀了我,他这种作为,雷损也不会容他的。雷损是何等人!”
雨浸湿了他一双诡异的鬼眉,眼中的寒火却未被淋熄,“我从来都不曾疑过花无错……我从来都不疑我的兄弟的!”
【破板门之役】
花无错失神地道:“他……他来了!”
雷滚深吸一口气,连下七道告急请援令,心想:总堂主和大堂主究竟在哪里?不然,老二、老二、老四至少也要来一来啊!
不过他随即想到:自己将与名动天下的苏梦枕对决时,手心都因亢奋而激出了汗!
他稍微凝聚心神,道:“好,他来了,我们这就出迎他去!”
陡听一个声音道:“不必了!”
声音就响在雷滚的身前。
然后就是刀光飞起。
一片刀光,撷下了花无错的人头!
刀光来自那两名侧立的汉子。
雷滚大喝一声,左重九十三斤、右重五十九斤双流星飞袭而出,这种奇门兵器又以不同重量的流星锤最难收放,不过一旦练成,又是最难招架的兵器,远攻长取,杀伤力大!
流星锤打出,人已不见。
人随着刀光。
刀光艳艳。
刀轻轻。
刀飞到了花衣和尚的光头上。
“花衣和尚”大叫一声,手上铜钵,飞旋打出!
他手中的一百零八颗铁棱念珠,也呼啸而出!
同时间,他的人也破窗而出!
他只求把苏梦枕阻得一阻,方才有逃生的机会!
厅中的高手那么多,只要他逃得过这一刀,一定有人会挡住苏梦枕!
窗棂飞碎。
外头是雨。
他果然看见自己逃了出去。
可是他怎么“看见”自己“逃”了出去呢?
他马上发现,从窗子里飞出来的是一具无头的躯体。
──为什么会没有了头?!
──这确是自己的身体,那衣履、那身形……
──莫不是……
“花衣和尚”的意识到此陡止,没有再想下去。
因为他已不能再想。
他失去了想的能力。
“豆子婆婆”看见苏梦枕一刀砍下了花无错的头颅,就像他砍掉“古董”的人头一样,美丽而飘忽,还带着些许风情。
然后第二刀便找上了“花衣和尚”。
追上了“花衣和尚”。
婉约的刀光带着绯色,在“花衣和尚”刚要飞掠出窗外的脖上绞了一绞,“花衣和尚”这时正好撞破了窗子,所以头先飞出窗外,身子余势未消,也摔落窗外。
然后刀又回到了苏梦枕手中。
苏梦枕转过头来,目如寒星,望向她。
豆子婆婆在这一刹那,几乎哭出声来。
她还没有哭出声,但雷滚已发出了一声雷吼!
雷滚不明白。
那一抹灰影掠到哪里,他的双流星就追到哪里。
因为他知道灰影子就是苏梦枕。
──苏梦枕居然进入了他的地盘,正在格杀他的人!
这个正在发生中的事实像一柄烧红的尖刃,刺在他的脚板上!
过激的反应使他整个人都弹跳起来,而且充满了斗志。
这一刹那,斗志甚至要比生命力还旺盛!
──宁可死,但决不能不战!
──杀死苏梦枕,就可以在“六分半堂”独当一面、举足轻重!
──杀死苏梦枕,就可以名扬天下、威风八面!
一个人一直想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既不敢叛长逆上,又不服膺已成名的人物,于是便在心中立定了一个头号大敌,以策励自己有一天要越过他、击败他,来证实自己的成功。雷滚的头号大敌便是苏梦枕。
尤其是当别人对他这个人嗤之以鼻,以一种萤虫也与日月争光的眼色对待时,更令雷滚感觉到焦灼与愤怒。
──有一天,一定要击败苏梦枕。
──只有击败苏梦枕,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
所以在这一刻,他已被斗志所烧痛。
他对苏梦枕做出疯狂的截击。
但他的招式却一点也不疯狂。
他的双流星,重流星锤自后追击,轻流星锤在前回截,一前一后,只要给其中一记流星锤绊了一下,就可以把敌手打了个血肉横飞。
他的轻流星锤明明可以从前面兜击中苏梦枕的身子,可是,苏梦枕忽一晃就过去了,已到了轻流星锤之前、击不着的地方;而重流星锤明明眼看要击中苏梦枕的后脑,可是不知怎的,只差半寸,苏梦枕的后发都激扬了起来,但仍是没有击着。无论把铁链放得再长,都是只差半寸,击了个空。
苏梦枕这时已二起二落,砍掉了花无错和“花衣和尚”的人头。
淡红色的刀变成艳红。
艳红如电。
“豆子婆婆”却连眼睛都红了。
她突然卸下身上那件百结鹑衣。
这件千疮百孔的破衣在她手里一挥,就卷成了一条可软可硬的长棒,手中棒“呼”地划了一个大翻旋,横扫淡红的刀。
艳红忽乱。
乱红如花雨。
“豆子婆婆”手中的布棒忽然碎成了千百片,漫扬在空中,“豆子婆婆”疾闪飞退,苍发断落,乱飞在空。
刀光回到苏梦枕袖中。
苏梦枕把手拢入袖里。他这样说道:“能接我一刀,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记住,我不杀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并没有亲手杀死我的兄弟。”
“谁杀死我的兄弟,谁就得死!”
他一说完,转身就走。
他不但对堂上围堵的四百八十六名“六分半堂”的子弟视若无睹,而且也好像根本就看不见雷滚这个人。
这一点足以把雷滚气煞。
这比杀了他更痛苦。
至少是更侮辱。
如果雷滚不使出这一记“风雨双煞”,他所受到的挫折,也许就不致如此的惨痛。
不过,日后的成就,也许就不会如此的大。
人生里有很多步伐、许多决定,一旦跨出去、一经动念,也许现在看来是错的,但日后却变成了对的;或许如今明明是对的,但到了将来却是成了大错。对错往往如一刀两面,切开因和果、缘和分。一个人如果一生得意,很可能就不会有太大的得意,反之,一个人常受挫折,未必不是好事。没有高山,就不会有平地。
雷滚那一击结果如何?
苏梦枕的红袖刀呢?凄艳的杀气,是不是可以沛莫能御?
雷滚的双流星,未打出去前已急剧旋转震荡,发出去后更互相碰击激撞,没有人能分辨得出这一对流星锤,会从哪一个角度、以哪一种方式击在哪一处要害上;纵连雷滚自己也不能够分辨。
但却可以肯定,只要经这一对流星锤碰上,骨折筋裂,准死无疑!
雷滚已骑虎难下,也开始有些自知之明。
他这双锤纵杀不了苏梦枕,至少也可以把他留上一留。
不料有一件事却发生了。
而且发生得毫无征兆。
流星锤到了苏梦枕身前,也没见他怎么动,那两条精铁钢链就断了。
流星锤舞得再好,只要链子一断,流星锤就跟南瓜没什么分别,一枚呼溜溜地滚到厅外,把围堵的“六分半堂”弟子惊让出一条路,而另一枚啪地撞在一名正跟师无愧缠战的副堂主胸口,把那人的胸膛整个打瘪了下去,血吐得满锤子都是。
苏梦枕仍是没有多看雷滚一眼。
甚至连一句话都不屑跟他说。
他仍在往外走,一面向把涌上来的“六分半堂”子弟截住的师无愧说了一句:“立即走。”
那滚落在地上的一对流星锤,也彷佛与他毫无关系。
师无愧马上收刀。
他收刀如此之急,使得正跟他厮拼的一刀三剑五把枪,几乎全要扎到他的身上。
师无愧骤然收刀,全身空门大开,反而使这几名高手纷纷收招,以为有诈。
甚至有一人还因急着收住冲杀的势子,竟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枪痕,星花四溅。
师无愧已跟着苏梦枕,行了出去。
没有人敢拦住他们。
没有人能留住他们。
苏梦枕走到槛前,微微一顿,一抬足,脚跟回蹴,把那一枚九十三斤重的铁流星锤,踢得直飞了起来,众人哗然闪躲,只闻轰的一声,流星锤撞破了那面写着一个草书“六”字的石墙。
墙坍砖裂,尘扬灰漫,再看苏梦枕已不见。
墙上只剩下“分半堂”三个字,还有一枚坠落的流星锤。
【“他们是我的兄弟”】
小侯爷轻抚微髯,目含笑意,“很好,很好。”目光落向白愁飞与王小石,“这两位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将吧?”
苏梦枕道:“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小侯爷眉毛一扬,笑道:“哦?他们是你的朋友?”
苏梦枕笑道:“也不是。”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他们是我的兄弟。”
这句话一出口,大吃一惊的是白愁飞与王小石,他们两个合起来,简直是大吃二惊!
【三结义】
王小石忽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前面有几部马车正候在大路旁。
苏梦枕缓了脚步,侧首看看王小石。
王小石大声问:“你──你刚才对小侯爷说──我们是兄弟?”
苏梦枕笑道:“你是聋子?这也算是问题?”
王小石怔了一怔,道:“可是,我们相识不过半日。”
苏梦枕道:“但我们已同历过生死。”
白愁飞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苏梦枕冷冷地道:“我管你们是谁!”
白愁飞道:“你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跟我们结义?”
苏梦枕翻起白眼道:“谁规定下来,结拜要先查对过家世、族谱、六亲、门户的?”
白愁飞一愣:“你──”
王小石道:“你为什么要与我们结拜?”
苏梦枕仰天大笑,“结拜就是结拜,还要有理由?难道要我们情投意合、相交莫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一大堆废话吗?”
白愁飞道:“你究竟有几个结拜兄弟?”
苏梦枕道:“两个。”
白愁飞道:“他们是谁?”
苏梦枕用手一指白愁飞,“你,”又用手一指王小石,“还有他。”
王小石只觉心头一股热血往上冲。
白愁飞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出了一句很冷漠的话:“我知道。”他盯着苏梦枕缓缓地道:“你要招揽我们进‘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同时也咳了起来。
他一面咳一面笑。
“通常人们在以为自己‘知道’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错。”苏梦枕说,“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我要用这种方法招揽你们作为强助?你们以为自己一进楼子就能当大任?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我在给你们机会?世间的人才多的是,我为啥偏偏要‘招揽’你们?”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便冷冷地道:“你们要是不高兴,现在就可以走,就算今生今世不相见,你们仍是我的兄弟。”
他咳了一声接道:“就算你们不当我是兄弟,也无所谓,我不在乎。”
王小石一头就磕了下去:
“大哥。”
白愁飞忽叹了一口气道:“你当老大?”
苏梦枕怪眼一翻,“像我这种人,不当老大谁当老大!”
白愁飞负手仰天,久久才徐徐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道:“我有一句话要说。”
苏梦枕斜睨着他,道:“说。”
白愁飞忽然走上前去,伸出了双手,搭向苏梦枕的肩膀。
师无愧握斩马刀的手突然露出了青筋。
莫北神浮肿无神的眼忽闪出刃锋一般的锐气。
这双手只要搭在苏梦枕的肩上,便至少有七八种方法可以制住他,十七八个要穴足以致命。
何况这是白愁飞的手!
苏梦枕却纹风不动。
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白愁飞的两只手,已搭在苏梦枕的双肩上。
没有苏梦枕的命令,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白愁飞望定苏梦枕,清清楚楚地叫:“大哥。”
苏梦枕笑了。
他望望王小石,又望了白愁飞,眼里都是笑意。
他一笑的时候,寒傲全消,就像山头的冰融化为河川,灌溉大地。
【病】
苏梦枕阴冷的眼神,望望撑黄伞的女子,又看看莫北神所统率的“无发无天”,又观察了一下雨势,自怀里拿出一个小瓶,掏出几颗小丸,一仰脖吞服下去。
雨水落在他脸上,似溅出了痛苦的泪。
他服药的时候,无论是莫北神还是师无愧,谁都不敢骚扰他。
隔了好半晌,苏梦枕一只手轻按胸前,双目又射出阴厉的寒芒。
苏梦枕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
他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掩住嘴唇。
他咳的时候双肩耸动,像一个磨坏了的风箱在肺里抽气一般,吸吐之间沉重浓烈,而又像随时都断了气一般。
好一会他才移开手帕。
王小石瞥见洁白的巾上,已染上一滩怵目的红。
苏梦枕合起了眼睛,连吸三口气,才徐徐睁开双眼。
苏梦枕回过身来的时候,又剧烈地呛咳起来,他一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着,每一条神经都在颤动着,每一寸筋骨都在受着煎熬。
他又掏出白手巾,掩在嘴边。
──白巾上有没有染血?
苏梦枕咳完了。
很少人能够忍心听他咳完。
他的咳嗽病也许并不十分严重,可是一旦咳嗽的时候,全身每一部分都似在变形,他的声音嘶哑得似要马上断裂,胃部抽搐得像被人用铁钳夹住,全身都弓了起来,心脏像被插得在淌血,眼球充满了血丝,脸上几道青筋一齐突突地在跳跃着,太阳穴起伏着,脸肌完全扭曲,连手指都在痉挛着,咳得双脚踮着,无法站稳,活像要把肺也咳出来一般,听去就像他的肝脏,都在咳嗽声中片片碎裂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咳罢。
他一咳完,就把白巾小心地折叠,塞回襟里,像收藏一叠一千万两的银票一样。
“他是真病,”狄飞惊庄严地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所下的这个判断足以震动整个京城、半个武林,“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病。他至少有三四种病,到目前为止,可以算是绝症。还有五六种病,目前连名称也未曾有。他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死,只有三个可能。”
他深思熟虑地道:“一是他的功力太高,能克制住病症的迸发。可是,无论功力再怎么高,都不可能长期压制病况的恶化。”
他的眼睛又往上睇去,雷损静静地等他说下去,他的脸上既无奋亢,也没怒愤,他的表情只是专心,甚至近乎没有表情。这是狄飞惊最“怕”的表情,因为在这“表情”里,谁也看不出对方内心里真正想的究竟是什么。“第二种可能是他体内七八种病症互相克制,一时发作不出来。”
“第三种可能呢?”
雷损问。
“奇迹。”
狄飞惊答。
奇迹。
天下间还找不出理由来解释的事,还可以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奇迹!
“按照道理,这个人的病情,早该死了三四年了,可是到今天,他仍然活着,而且还可以支持‘金风细雨楼’浩繁的重责,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雷损默然沉思。
苏梦枕忽然连点了自己身上几处要穴,脸上煞白,青筋抽搐,好一会才能说话:“我真是浑身是病。”
王小石关切地道:“为什么不好好去治?”
苏梦枕道:“我有时间好好去治吗?”
王小石道:“至少你应该保重。‘金风细雨楼’固然重要,但若没有你,就没有‘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笑道:“你知道我现在觉得最有效的治病方法是什么?”
王小石侧侧首。
苏梦枕道:“当自己没有病。”
然后他又笑了。苦笑。
1她贵为丞相女儿却因出生在不详的二月而被父亲送去乡下,15岁时被父亲亲自迎接回悔哪府,她以为是父亲心疼她,可没想到却是让她替姐姐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七皇子可她没想到的是,她父亲认为这个皇子将来必定无法出人头地,怎舍得让他宠了多年的嫡长女嫁给这样的人,于是想到了她,这才将她接了回来,她终是嫁给了那个皇子。他也对她百般呵护万般宠爱。他与太子敌对,宴会上她替他喝了毒酒,险些丧命;出行时她替他挡了一剑,重伤昏迷她;为他出谋划策不顾一切,而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他也对她越来越好,每日的补药从不间断。那日夜晚,他在院中揽她入怀,轻声说“明月,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夜夜望着天上的明月,而她已不知不觉在我怀里了,得你如此夫复何碧贺码求?”她在他怀里笑靥如花三年时间,皇帝宾天,而他终于扳倒太子,如愿以偿的坐上了帝王宝座她怀了龙种,他笑着让她好生养胎没过几日她却小产了,原因是误用了红花,她伤心不已。这时他得知了消息便赶来,她在他怀里哭着,然而他却猛地将她推开,“传朕旨意,皇后残害皇嗣,不可饶恕,废其后位,打入冷宫!”她身子一滞“为什么”他冷笑了声“我爱的是你姐姐韩明霜,不是你,当初我要娶的也是你姐姐,不是你”“若不是你还有那么点聪明才智和利用价值,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三年来的日日夜夜与你一起度过真是让我觉得无比恶心”“你觉得我会让你这么恶心的人生下我的孩子?”“若非你有一日没喝"补药"你觉得你会有怀孕的机会?”她听着这一切,没有发怒,反而是出奇的平静,她嘲讽自己,看啊,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你敬爱的夫君,你当他如命他却视你为恶心的东西,呵,是了,自古帝王多薄情,他,只不过是对你无情罢了“就算我再恶心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竟然亲手杀死了他...”“流着你的血,我宁可不要”韩明月自嘲,呵,什么得你如此夫复何求,什么最大的心愿,都是假的!你竟然还敢奢望他有一丝一毫的愧疚感...韩明月你醒醒吧!她被打入冷宫,而他娶了她姐姐为后她被斩去双腿,而他却陪她姐姐养胎她被剜去双眼,而他竟依旧逍遥快活她被生生折磨了六年,才换来毒酒一杯饮下毒酒前,她说“狡兔死,走狗烹,下一世宁为猪狗也再不为人而入帝王家!”一杯毒酒一饮而尽,可怜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痴情红颜多命薄,自古帝王多薄情>
2卿言,卿瞳,铭国卿太师的两个双生姊妹花,一个擅武,一个擅文。国师算出这俩姊妹乃是武曲星和文曲星转世,而且将来皆会有为国效力的机会。还算出两拍轮人之中会有一位成为太子妃,而这个人,绝不能是卿言。因为她的武曲星命格会克死太子,但是为人臣则会使国运昌盛。因为这个原因,卿言自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养着,日日夜夜无休止地。。。武。而卿瞳,却是养在深闺里的花朵,每日。。。文练字吟诗赋曲。“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骨气都没有。”十四岁,卿言遇到了她一生里本不该遇到的太子。那时候的他还没有一个未来君王所具备的威慑和严肃,有的只是胆怯和懦弱。卿言看着就觉得窝囊。所以她成了他的师父,每日午时他来找她,她叫她武功,让他变得不再懦弱,胆怯。“师父,今日我看见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子。”“哦?那……你可知她是哪家的姑娘?”“她是卿太师家的瞳小姐啊,师父你该不会是她的孪生弟弟吧?”她将双手握得骨节发白,语气不善地回了一句“谁是那狐狸精的孪生弟弟。”便运起轻功离开了。她讨厌外人说她是瞳的孪生弟弟。她亦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喜欢上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太子。十六岁,两姊妹及笄,太子及冠。皇帝下诏将卿瞳许配给他。卿言不服,当晚提酒上屋檐,与他对饮。她借着酒气问他“你喜欢我姐姐吗?”“不喜欢又能如何,她能帮我。”“那,如果我是女的,你还会娶她吗?”“师父,可你是男的啊!”可你是男的啊!一句话,让她心底仅有的希望,瞬间破碎。他娶了瞳,她去了战场。瞳为他出谋划策,她为他平定天下。他如愿登基,瞳是他的皇后,母仪天下。而她,在一场战役中死于阵法,与世永隔。他下诏将她的尸骨埋葬,却不知一同埋葬的,还有那份未发芽的情种。【情至深,怨几分痴念,叹几分情缠,奈何命运注定,终是成殇。】
3
他对她许下誓言,只为了一句誓言,她苦等五年,却换来他一句。那只是一句玩笑罢了。妾有情,君无意,奈何伊人黯殇。他望着坐在凤椅上的她,却只能唤她一声母后,看着她折磨着他身边的人,他却无能为力.她只有千古骂名,天下人叫她妖后。却没有人可怜过她的殇,她伤害了无数的人却唯独对他下不去手。只因他曾经给过她的情,花开花落,万物皆逃不过天意。陌儿待我平复了边疆我便向父皇求旨取你为妻。他怀中抱着她,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只有君能平安归来,妾身便心安。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出征之时她为他披上了那身战袍,为他戴上了冰冷的头盔。他抱着她说:等本王回来,本王必定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她笑着目送他的背影。这一等就是五年伊人泪,红颜悴,佳人殇。他大胜归来,她喜上眉捎,站在人群中。她终于等到他了,他的君郎回来了。她深情的望着他,他注意到了她,他陌生的望着她,她眼中却充满了深情。他下了马,从身后的马车中牵出一个长的绝美的女子,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女子。在人们的眼中,他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红着眼睛捂着胸口,却不敢相信。他握着女子的手,对着众人说道:她以后便是本王唯一的妻子,本王会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战王战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异口同声喊到。她哭着倒在了地上。她在次醒来已经躺在王府客房,他奔到大厅,看见正在看书的他。她大声的喊到:皓天你说过此生只爱我一个人的,你为什么要怎么残忍。
他眼中流露出无比的厌恶冷冷的说道:那只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你以为本王真的会爱上你啊,可笑。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王府。她捂着胸口,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如果不是雪儿执意说要带你回来,本王才不会答应。他把玩着手指,没有看她。哈哈,我原来如此让你讨厌啊。她笑的无比妖娆,她笑着走出了王府。三天后,他大婚,那场婚十分盛大,皇帝亲自主持婚礼,全国的人为他们祝福,唯独她一身白衣站在城墙上,望着热闹的人群,望着那对携手的夫妻,笑了。一年后她利用大将军遗女的身份成了当朝皇帝的妃子,她一步一步的踏着无数的尸体,三年了,她杀了无数的妃子,杀了无数与她作对的人,将皇后打入冷宫,登上了凤位,成为一国妖后。年过半百的皇帝宠爱她,她想要什么,皇帝都给她,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也给她。皇帝为她建造了无比豪华的宫殿,无数的佳宝赐与她。那日是她的生辰,她宫中设宴席,却只邀请了他与他的妻子慕雪。她见到了他,他跪在地上,他低着头说道:儿臣拜见,,,,母,,,后,,.她握着酒杯,闭着眼镜,可眼泪还是益了出来。她望着他身旁的女子,女子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可脸色却苍白了许多。她笑着举起杯,对着女子说道:本宫初见战王妃先敬战王妃一杯。他不安的望着慕雪,雪儿笑着说道没有事,便也喝下。她笑了,她望着慕雪,走到她身旁轻轻在她耳旁说道:本宫得不到的你也一样别想得到。慕雪也轻轻笑到:皇后其实王爷,他根本,,就没有爱,,,过,,我,慕雪说完便七孔慢慢流血出来,闭上了眼睛。他望了她一眼便抱着雪儿的尸体走了,路过她身旁时他说道:雪儿是无辜你何必在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她带着笑望着他:你连你身边的人都不能保护还妄想说本宫。她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喃喃说道:那些人会挡住你的路的,你下不去手伤害那些人,自己我来,我是为了你.他离去了,她笑的哭出来了。皇帝宠爱妖后,淫乱后宫,危及朝堂。战王带着众兵冲进了宫里,宫门大开,宫女太监们都跪在大殿外面,似乎在等待他的来临。战王冲进大殿只看见一身红色宫装的她安静的坐在龙床边,床上躺的正是皇帝,皇帝很安详的走了,脸上带着笑。
他望向了她.她手中拿着圣旨,笑着望着他,脸上带着泪痕,轻声说道:现在在也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你的路了,我累了。他望着她,接下了圣旨。她将圣旨递给他,便走出了大殿。他看着圣旨,圣旨上是皇帝的遗旨。他看我了圣旨,便走出了大殿,他只看见一身红衣的她倒在血泊中。他抱着满身血的她,唤着她:陌儿,你不会有事的,,太医哪,立马给本王过来。。皓天,,你,现在,就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她抬起手轻轻擦掉他眼角上的眼泪,虚弱的说到。其实我最想保护的人就是你了陌儿,我不要什么天下,我只要你好好的。他抱着她哭泣着说道。皓,,我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陌儿,,爱你。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彻底的离开了。陌儿,你好傻啊,我说的承诺是没有骗你,可我命数不多,不想耽误你的下半生,于是便和慕雪演了出戏,没有想到会害了你,,陌儿,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他轻轻擦掉她嘴角上的血迹。一年后,新皇病逝,与皇后君陌合葬。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4
你知道鲛人吗?生长于大海,眼泪可以变成珍珠和宝石,可以用它的皮做一身衣就像星辰穿着身上,死后一身血肉可做长明灯,千年燃而不灭。
我也是一名鲛人,用歌声诱惑渔民投向大海的鲛人,我没有性别,等到成年后才能见分晓。大海很蓝很浩瀚,星光灿烂时,我会坐在礁石上,仰望满天繁星。鲛人的寿命很长很长,准确的说,妖精的寿命都有千年万年。我成年的那一天,我跃出海面,准备用歌声与美貌引诱这些出海的男人时。
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时,我居然被捕了。是一个穿着黑色绣银丝云纹的好看男人,我的确找不到话来形容他的容貌,只要看见了他,你才知道什么叫绝代风华,清冷于雪山的气质。如果我没有被囚禁在这小小的浴池,我觉得我都不想杀他了。现实很残忍,我被绑了手,只用尾巴能动,还能唱歌,给我了机会。这个美得比妖精还美的人,轻挑的用一把小刀勾起我的脸,含着笑的看着我。“你有名字吗?”“没有”妖精怎么可能有名字“我是百里央,你就是百里浼”我被突然的欣喜给感动了,惊喜的对上他的眼,名字。他居然低下头吻过我的唇,有一股酒香。全身开始疼痛起来,一波高过一波,百里央转身睡在了隔壁的豪华房间里。全身如火一般燃烧的疼,我闭上眼睛,任由着这全身的鳞片脱落,慢慢长成双腿,变成一个人的模样,必然是个女人。因为鲛人成年后,可以变人,男吻则女,女吻则男。当第一阳光照在身上时,我睁开了眼,动了动,慢慢爬了起来,岸上有衣服。但是我还不适应这双腿,走几步摔一跤,如此循环下赛雪的腿上有大块的乌黑。忍着疼痛把衣服裹在身上,毕竟我不是个人也就不知道如何穿了。才走一步,很荣幸我又摔了,我趴在地上准备再爬起来,一双黑色银丝的靴子出现在我眼前。我立马抬头,是百里央那张清冷却含笑的脸,此时他的眼眸中好像有一些不明的情绪。他伸手抱我在怀里,为我换上一件黑色银丝的衣裳,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的头发,神情温柔。“浼儿,你就是老天给我的赏赐,你是我的,只属于百里央的”我不解的看着他,他喜欢把我打扮得很美,却总是不让人看见我,他说,浼儿,因为我害怕失去你。我也逐渐喜欢上这样的日子,在他回国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君王。立我为后,他回去第一件事,还散布我是天女云云的。然后把我抱着怀里,批改奏折,时不时的陪我说几个好玩的事。“阿央,你会骗我吗?你会离开我吗?”“我不会的,浼儿,我若是负了你,我也会活不了的”他又低下头,将一枚吻虔诚的吻在我额头。可惜,我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大臣们都觐见他,扩张后宫。他沉默的看着我,眼里有悲伤划过。新妃获龙恩的第一天晚上,我突然很想念大海,想海风吹过时的真实感,那样曾经是我最喜欢做的事。算算日子,他现在宠爱的女子有梅妃,容贵妃,还有其他的。我唯独记得那个叫莫云娅的日子,云贵妃,他去她那的日子甚至比我多了。尽管他每天都要来看我,在我熟睡后。我开始厌恶吃东西了,水也不愿喝了,开始逼着自己吃,然后全部吐出来。我想,我是病了。一连三日未吃一点东西,却不感觉到饿。玉镯空荡荡的戴在手腕上,衣服也是的看起来大了许。
宫女们求我吃点东西,说这样下去会毁了身体的。但我竟然觉得很开心,我看着自己的手指,死亡?等百里央归来时,我觉得死亡就要带走我了,他却回来了。他抱着我痛哭,一遍一遍的说着“浼儿,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会害怕的”“浼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病成了这样了”“浼儿,浼儿……”但是我还是没能死,他找人下了生死蛊,共享他的生命。我死,他也死,我活,他也活。他说,浼儿,我不想要这个位子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5
他被人下了药。第二天,他查出了给他下药的人,以及昨夜的女人。曲颜。他嫌恶地冷哼一声,原来是个妓子。抚月阁。她看着面前的银两,掩过眼底的难过和失望,对他恭敬的行了个礼,“民女不敢。能为王爷分忧是民女的福气。”演戏?他最讨厌这种做样子的女人。“本王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语落,他转身就走了。次日,听闻越王纳了一位小妾,而这名女子,便是抚月阁的花魁,曲颜。他经常熬夜看兵书,她便每天做了红豆粥给他送去。虽然他一口不喝就将它打翻。他因为军中的事发脾气,她便在旁边默默地陪着他,虽然他总是对她动辄打骂。他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她从不抱怨,只是在没人的时候默默地掉眼泪。她知道,从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起,她就沦陷了。他从来不让她有怀上孩子的可能,可即便每天喝那些苦到反胃的汤药,她还是没能避免,怀孕两次,都被他亲手打落。第三次,她终于不堪忍受。“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那是你的亲骨肉啊!”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满脸泪痕。“啪。”她捂着被打肿的脸,听着让她的心滴血的声音。“谁知道是不是本王的种,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原来在他心里,自己已经下贱到骨子里了。她依旧对他如初,他对她也从未改变。但她还是相信,他终有一天会发现。可是一个妓子,怎会有那样好的运气。她被爱慕他的人陷害。“你竟敢和侍卫私通。果然婊子就是婊子!来人,杖责一百,丢出府外!”她苦笑着,她的确忘了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妓啊。那么痛,她却一声不吭。她的表情越来越冷漠。心,已如死灰。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将她眼底的绝望尽收眼底,心中突然猛地疼了起来。不,她只是个贱人,只是个婊子…北原的冬天,大雪纷飞。乱巷里,一袭红衣的她是那么显眼。她紧紧地抓着腹部,那是她的第四个孩子啊。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在一张废纸上浸写了寥寥几句话。意识一点点流失,她回忆着她的一生:她本是邻国右相的女儿,却因她是个女孩,爹不疼娘不爱。她从小被人欺负,被兄长毒打,设计赶走了她。她无依无靠,差点饿死在街边,却被造访邻国的他救了一命。她从此记住了他,拼了命来到北原,只为了离他更近。她总是悄悄地关注着他,在他被下药时,用自己的贞洁救了他一命。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却没想到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她再也没有醒来听闻,越王查清了当日事情的真相,和她的身份。他发疯般地将那些害她的人全部五马分尸。在乱巷里找到了已经没有温度的曲颜。听闻,曲颜的身边有一张已经有些模糊音的血书,“凌越,但愿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听闻,越王将已死的她抬为王妃,整日坐在她的坟墓旁自言自语。“颜儿,我以后会好好疼你,好好爱你,你回来好不好。”可她,终究没那个福气,能亲耳听到这句话。
老婆——后宫爆满!
第78章成人礼
直到天色渐渐放亮,西莫尼安安稳稳的在凤倾月怀里睡去,众人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王宫,回到了酒店之内。
房间里,一点人气也没有,唯有一丝残留的气息,让凤倾月微眯了一下眼,“皇甫皓来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离开了。
紫眸轻闪了一下,也在房间里查探到了那一丝熟悉的气息,“或许他有事,就先离开了。不过能够这么快找到我们的落脚之处,他在迪拜的势力,当真是不容小觑。”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凤倾月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口边,从酒店的顶楼放眼望去,俯视着将整座迪拜尽收眼底,“皇甫皓能够轻易找到这里,只怕拉希德也会找到,他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我们来迪拜了,而且知道我们去见过西莫尼。”
“凤儿在害怕?”萧羽飞好笑的站起身,举步走到她身后,动作轻柔的圈住她的纤腰,将下巴搁在她在肩上,低声道:“放心,大不了我们就硬拼,要带走西莫尼,绝对不是问题。”
“我们摸不清拉希德的底牌,只有皇甫皓最清楚,那厮现在偏偏离开了,只怕明天的事情有变数。”凤倾月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她担心的从来就不是迪拜,也不是拉希德,而是就这样和迪拜为敌,对凤氏的限制就越来越多,对她的计划阻碍也越旦昌来越大。
“晓月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我们都在。”低沉磁性的男声出口,众人一致调转视线,眼神分明写着:死闷骚!
夜斯嘴角抽了抽,淡然的接受着所有男人的目光扫射,时间久了,眼神危害也就淡然了,想要在这个家存活下去,除了争宠,厚脸皮是必修功课。
对于夜斯死猪不怕开水陵薯烫的架势,众人只能暗自在心底竖起中指。
凤眸扫视一圈,不是没有看见众人的暗潮汹涌,只是觉得没必要在乎,偶尔的生活调剂品是必要的,她一旦真正的表明态度,才是将这种小打小闹转变为真实的争宠。
今日,对于迪拜的民众来说,是一个大日子。
威廉王子的成人礼与娶妃一起进行,对于酋长国来说,成人礼意味着一个分水岭,是从少年正式跨入成人阶段。
对普通人家来讲,表示那人必须在成年之后离家,开始自尺迟者主的创业,成家,并且养家糊口。而对于皇室来讲,就表示王子获得了真正的继承权,自主权,以及娶妃的自由。
迪拜的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上,早早就挤满了前来参加王子成人礼的民众们,街道正中被士兵们隔出一条通道,通道上铺着鲜红的地毯。从高处望去,整个迪拜的街道,都被一片红色簇拥着,在时尚之中多了几分绚烂的色彩。
大街上人潮攒动,好几种风格迥异的服装在掺杂在一起,形成了迪拜最为独特的风景线。
他们有的穿着落地长袍,从头遮到脚,有的甚至把自己蒙的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手上还戴上了黑色的丝手套。也有人用布把头包的象个大粽子一样,长发藏在里面,胡须也编成小辫,拉上去,塞到头布里面。黑人朋友们喜欢穿得花花绿绿,欧美国家的女人则穿着喜爱的吊带衫,热裤走在大街上。
所有人全部挤在迪拜最为繁华的大街上,像是在上演着一出最最奇异的服装秀,令人目不暇接。
此刻,人人皆是伸长了脖子等待着什么,不时低低的议论两声,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和善的笑意,让这场婚礼变得格外的引人期待。
哈利法塔,又称迪拜塔,世界上最高的建筑,此刻哈利法塔的最顶层,已经被人所包下,从上而下的视线可以俯览整座迪拜,自然也包含了街道上热闹的景象。
“这拉希德还真是胆大,明知道我们来了,居然还搞得这么隆重。”望着下面的场景,夭寐好笑的勾了勾唇,将脑袋轻轻的枕在凤倾月肩上,媚眼中透出一丝冷冽。
“或许,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难而退呢?”这种时候,夭寐和郭旭总是最好的搭档,两人的思想最为接近,总是轻易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们说,如果拉希德知道,自家儿子怀孕了,会是什么表情?”勾魂眼中划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如樱花的薄唇微微上扬,是那祸世的弧度。
“他不会想要知道的。”紫眸淡淡的扫过两人,以往紫龙总是不太喜欢夭寐和郭旭,感觉两人少了一点阳刚的味道。但是在这一刻,瞧着两人居然顺眼了不少,偶尔过过这种斗斗嘴,小肚鸡肠的日子,貌似也不错。
“这就是冤家想要送给拉希德的大礼?”媚眼同样从紫龙身上掠过,却隐含了一丝笑意,这只傲娇的龙,也终于开始摆正姿态了。
“不是。”凤倾月摇了摇头,随手从身上掏出手机,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菱唇边勾起一抹轻笑,“你们说,皇甫皓会不会出现?”
今天这场戏,她真正想要知道的,还是皇甫皓的底牌,那个男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如果不给他紧一紧神经,他永远不会主动自己曝出底牌。
这是性格使然,更是他从小在黑道长大,生存于尔虞我诈边缘领悟出的生存之道,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不逼他。可当这种生存之道威胁到两人之间的信任时,她自然得用自己的方式逼他将底牌亮出来。
“应该会出现。”萧羽飞也不是很肯定,皇甫皓那个家伙,总是用一幅痞子的表象掩盖了一切,换一种说法,如果第一次见面不是白若辰曝出他的身份,或许一群男人想破头,也不会猜到他居然就是各国通缉,却又莫可奈何的军火商。
那个男人的身份太多,性格更是变幻莫测,他可以十分冷静的对待一件事,又可以完全以二货的角度看待问题,让人很难分清他何时是真,何时是假,若不是肯定他对凤倾月的心是真的,一群男人是绝对不会将这样的危险人物留在身边。
“我猜,他一定会出现。”脸上挂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优雅笑意,蓝傲风转身走到桌子前端起一杯红酒,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那个家伙虽然有点不靠谱,但是从他接到消息,就急忙赶来迪拜来看,他应该早就想好了解决的方法。”
“我赞成蓝傲风的说法。”夜斯也举步走到桌子前,伸手端起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凤倾月,一杯自己拿在手中,“再等等吧,成人礼之后才是娶妃仪式,皇甫皓应该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一群人闻言,都没再多言,眸光紧锁着下方的街道,人人神色不一,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等待。
终于,在一群民众的等待中,迎来了他们最为雀跃的时刻。
远远的,一辆装饰豪华的贵族马车驶来,马车前八匹毛发纯黑的骏马,在阳光之下,反射着奢华的冷芒。黑马配上金色的车銮,两者相互辉映,在奢华之中透着贵气,在贵气之中又隐含着王室威严。
马车前八匹高头大马高扬着头,就像是骄傲的孔雀,踏步在红色的地毯之上,沿着预定的轨迹,一步步向前行。
马夫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骏马和车速,车銮前站着一名浑身黑衣的男子,一身冷冽的气息好似能将四周的一切冰冻,让人望而却步。
一阵风吹过,金色的车帘布被吹起,露出一张肉嘟嘟,粉嫩嫩的可爱面容,好似精致洋娃娃一般,总是能轻易勾起所有雌性动物的母爱。
“嘶……!”
现场爆发出一阵倒吸气声,而车銮里的男子像是毫不知自己对众人造成的印象,一直低垂着脑袋,闷闷的想着自己的事情,眉宇间淡淡的愁绪让人心疼,有不少雌性动物已经不自觉抚上了胸口,那里,似乎正在为马车内闷闷不乐的精致人儿隐隐作疼。
马车沿着红色地毯一路前行,一直到了朱美拉清真寺,才缓缓的停下。
清真寺四周,被一层又一层护卫严密紧守,寺院门前,一男三女正站在大门之前,静静的等待着马车的到来。
马车停稳之后,站在车銮前方的阿贝尔微微侧开身,四十五度弯腰,恭敬的掀开车帘,使得马车内的人儿彻底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嘶……!”
又是一阵倒吸气声,或许是有了之前的冲击,又或许是拉希德在场,这一次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一些,但有些人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王子,清真寺到了。”见马车内的人儿迟迟没有动作,阿贝尔不得不出声提醒。
低垂的小脑袋缓缓抬起,视线正对上清真寺门前的一男三女,西莫尼不满的撅了撅嘴,想到凤倾月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的从马车上下地,一步步向清真寺走去。
“威廉。”人未走近,站在门前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便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一双如琉璃似的眼珠,与西莫尼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眸子柔情似水,总有着一股欲语还休的意味。
“母亲。”西莫尼呆呆的点了点头,神色木然,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已经失去了灵动的色彩。
不远处,凤倾月一行人望着这一幕,嘴角皆是抽搐了一下。
“看不出来,这小莫尼演技还不错。”郭旭不可思议的摸了摸下巴,余光扫向幕清幽,轻声问道:“诶,是不是你教过他?”
幕清幽是演员,加上与西莫尼感情最好,郭旭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
“不是。”幕清幽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眸光落在西莫尼身上,一如往常的柔和,“小莫尼其实很聪明,学。。。能力很强,以往拉希德将他保护得太好,又没有人教他,才会一副懵懂的模样,有了家里一群男人的教学,他学什么都快。”
“不对,这话听着怎么变味儿了呢?”夭寐抓了抓头,眸光跟着落在幕清幽身上,蹙郁的皱了皱眉,“幕清幽,你丫的什么时候也学会指桑骂槐了?”什么叫有家里的一群男人教学,家里最爱折腾的就他和郭旭,这不明摆着说他俩吗?
“清幽只是就事论事,谁让你喜欢对号入座的。”淡淡的眸子轻扫,白若辰忍不住轻笑一声,侧身挡在幕清幽面前,微微抬了抬下巴,“还是,你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小莫尼是被你们带坏的?”
“该死的,小白,你皮痒痒了是吧?”郭旭没好气的吼了一句,因为有结界阻挡,一群男人毫无顾忌,三两下窜到白若辰面前,扬起拳头就像他砸去。
“回家再打。”就在郭旭的拳头即将落在白若辰脸上的前一刻,被一道水样的白光挡住,伴随着凌落冷冷清清的声音插入,众人的面皮都有些不自然的抽搐。
其实,幕清幽这话也没错,连凌落都在无形之中被改变了,何况是有样学样的西莫尼?
郭旭讪讪的收回拳头,眼尾不自觉的扫向凤倾月,见她并没有露出别的表情,对着幕清幽做了一个鬼脸,就老老实实的缩到了萧羽飞身后。
而白若辰也在这时闪开身,与凌落和幕清幽并排而立,三人相近的气质总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宛若画卷一般,透着一股子祥和的味道。
夭寐微眯了一下眸子,祥和?原本排除那只腹黑兽就像了,只是为什么他觉得,现在连幕清幽也要排除呢?或者说,另外两只早在不知不觉间被同化,只是还不自知?
另一边。
乔安娜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急切的想要靠近,却不敢真正的靠近,眸光不停的在他身上流连,声音也不自觉染上了一丝心疼,“威廉?”
“母亲。”还是那样呆板的声音,使得拉希德狠狠的拧起了眉心。
“威廉,今天是你的成人礼,高兴一点。”
对于拉希德的话,西莫尼听而不闻,只是木讷的走上前,跟着拉希德等人进了清真寺内。
“走吧,我们也跟进去瞧瞧。”凤倾月微眯了一下眼,总感觉刚才的场景有些怪异,可是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带着一群男人进入清真寺,拉希德正在为西莫尼进行一系列的成人礼事宜,当那个代表着继承权的小型王冠被带上西莫尼的脑袋,成人礼正式宣告结束。
清真寺的钟声响起,像是向清真寺外的民众宣告,清真寺内外响起一阵掌声,唯有当事人一脸木然,微低的脑袋让人看不清表情,眼尾却在不停的偷瞄。
“现在返回王宫,迎娶玛莎小姐。”成人礼结束,拉希德率先站起身,对着鲍伯招了招手,鲍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休想,本王子才不要迎娶那个丑八怪!”原本木然的男子突然反抗,在所有人都没有回神时,猛地向外跑去,“本王子的王妃只有姐姐,休想本王子娶其他女人!”
“该死的,给我拦住他,都愣着干什么?!”眼见西莫尼即将跑出大殿,拉希德没好气的暴吼一声。清真寺外全是民众,万一被人看见这一幕,还不知道会怎么写呢?
拉希德气得脸色铁青,挺拔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两下,立马就被两位王妃扶住,“酋长,别生气,身体要紧。”
“都怪你们平时太宠他,都把他宠坏了!”拉希德气到不行,张嘴就数落起来。
“行了,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平时究竟是谁比较宠他,都把他宠到无法无天了。”乔安娜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要说宠儿子,全王宫上上下下,他酋长大人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没错。”另一位王妃也点了点头,无形间向乔安娜那边靠了靠,两人显然站在一边。
拉希德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气晕过去,呼哧呼哧吹了两下胡子,余光见西莫尼已经被他事先安排一群带着十字架的护卫拦住,那口恶气才像是消了不少。
“胡闹!”拉希德猛地一甩袖,就将两位王妃的手甩开,“简直就是胡闹!”
如果就这样让西莫尼跑出去,就不单单只是丢脸的问题,而是迪拜整个王室威严扫地,这两个女人,都快将西莫尼宠上天了,居然借着扶他的动作,暗自挡住了他前行的脚步。
“胡闹又怎么了?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真想逼死他吗?!”乔安娜的脾气也上来了,姿态还是那样优雅贵气,却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无赖的味道:“本王妃告诉你,如果威廉有什么三长两短,本王妃就来清真寺出家!”
“本王妃也要出家,带着索菲亚一起!”另一名王妃也跟着点了点头,直接将在一旁看热闹的索菲亚也拖了进来。
索菲亚朝天就是一个白眼,正想着怎样脱困,大殿之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
伴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整座大殿很快就被一群黑衣人包围起来,数百名装备精良的黑衣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护卫们一见,正想开枪,却被拉希德喝止了:“住手,不准开枪!”
关于马车里沉腰缓缓进入到此分享完毕,希望能帮助到您。
2023-06-26 / 19mb
2023-06-26 / 28mb
2023-06-26 / 26mb
2023-06-26 / 28mb
2023-06-26 / 10MB
2023-06-26 / 26mb